“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问君此去几时来,来时莫徘徊。”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
秋末时节,枯黄的树叶到处飞舞着,落在大地上。
长长的官道上,一阵温润而又脆气的歌声从陆无双和程英的嘴中唱出。
叶千秋骑着一匹马,而陆无双和程英则是坐在白猿的左右肩膀上。
这样奇怪的组合,让时不时从大道上经过的路人眼中充满了惊讶之色。
着实是那白猿高大,寻常人看到只有躲闪的份儿,但又看到两个少女坐在白猿肩上唱着悠扬的曲调,又觉得好奇。
这一路行来,越往北,天气越寒冷。
秋末将尽,马上就要入冬了。
北方和南方的冷是不一样的。
北方是干冷,而南方是湿冷。
陆无双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刚开始的时候,还挺兴奋,但时日久了,便不免有些想爹娘,连话都少了许多。
不过,终究还是年纪不大。
忧伤的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
叶千秋教两人唱着简简单单的送别,曲调悠扬间,充斥淡淡的离愁。
从嘉兴陆家庄离开两个月后,叶千秋方才带着陆无双和程英来到黄河北岸的风陵渡头。
而此时,已经是冬日。
前几日,黄河两岸连下了几日鹅毛大的雪。
黄河水已经有了结冻凝冰的迹象。
好在,叶千秋白天带着白猿过岸,河水尚且没有冻上,尚且能渡船。
刚到了风陵渡口,只听得吵嚷一片,驴鸣马嘶,夹着人声车声。
叶千秋带着两个小姑娘和一头高大白猿一出现,顿时引得众人围观。
着实是因为这组合有些奇怪。
不过,因为叶千秋只身着一层单衣,再加上他整个人看起来着实不是等人之辈。
也无人敢挡他的路。
况且,还有白猿在一旁跟着,两旁的路人皆是小声议论着。
有些江湖人朝着叶千秋看去,低声议论猜测着叶千秋的身份。
叶千秋到了镇上最大的一家客店入住,还好他来的早,若是来的晚了,便是连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了。
这家客店唤作“安渡老店”,取的是平安过渡的彩头。
店老板常年迎来送往,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一流的。
叶千秋一进店,便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叶千秋问掌柜的要了两间上房,他自己一间,两个孩子一间。
白猿只能自店外自己找地方去,叶千秋倒也不担心,凭借白猿的功力,普天之下,除了他自己之外,恐怕还无人能敌得过。
叶千秋之所以走了两个月才堪堪到了这风陵渡,只是因为一路上带着两个孩子,走走停停的,自然不能让两个孩子和他一般快马急奔,两个孩子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叶千秋可不会亏待了两孩子。
还有就是,他还顺便又去了一趟临安城,宰了几个奸臣宵小。
此番北上,叶千秋是奔着李莫愁去的。
但找寻李莫愁的下落的事,自然有各地的丐帮弟子,不用他自己操心。
况且凭借他一人之力寻人,自然比不上遍布各地的丐帮耳目。
所以,他自然也不着急,就这么有条不紊的一路北来。
进了店,叶千秋教店家烧了热水,让两个程英和陆无双洗了热水澡。
又给两个孩子加餐了一顿,鸡肉俱有,还有一壶酒,是店家送的,让叶千秋喝了暖身子。
叶千秋倒是不在意,给两个徒弟一人倒了一小杯。
两丫头喝了一小杯,酒气便上了脸。
两人本就都是白白嫩嫩的,这一下,更显得脸蛋白里透红。
吃了饭,叶千秋让两个丫头自去客房睡去,旅途劳顿,两个丫头刚刚修炼内功两个月,自然是一身疲累。
到了夜里,北风一刮,又下起雪来,河水终于凝冰上冻。
刚刚结冻的河水,自然不能行车。
水面既不能渡船,冰上又不能行车,许多要渡河南下的客人都给阻在风陵渡口,无法启程。
风陵渡上虽有几家客店,但南来北往的行旅客商源源不绝,不到半天,镇上的客店便早已住得满满当当的,后来的客商也无处可以住宿。
“安渡老店”的客舍宽大,找不到店的商客便一股脑儿的都涌来,让店里显得分外拥挤。
掌柜的费尽唇舌,每一间房中都塞了三四个人,余下的二十来人实在无可安置,只得都在大堂上围坐。
店伙搬开桌椅,在堂中生了一堆大火。
众人围坐在火堆之旁,听着门外风声虎虎,一时都无睡意。
门外北风呼啸,寒风夹雪,从门缝中挤将进来,吹得火堆时旺时暗。
众客人看来明日多半仍不能成行,眉间心头,均含愁意。
陆无双和程英下午美美的睡了一觉,到了夜里,反倒是精气十足。
陆无双也不怕生,和表姐程英围坐在大堂里,听着那周围的行商,江湖人在胡吹大气。
一个山西口音的汉子说道:“这天气真是折磨人,一会儿解冻,一会儿结冰,老天爷可真不给人好日子过。”
一个河南口音的矮个子道:“你别怨天怨地啦,咱们在这儿还有个热火儿烤,有口安稳饭吃,还争甚么?”
“你要是去了开封府,这会儿指不定连命都得丢在那儿。”
那山西口音的汉子问道:“那是为甚了?”
那河南口音的矮个子说道:“蒙古人打下开封府之前,开封府就已经是闹瘟疫闹了好几个月。”
“短短几个月时间,那城里的人是成片成片的死。”
“后来,蒙古人虽然把城给攻下了,但蒙古兵也染上了瘟疫。”
“蒙古兵和拼了老命的金兵激战了十六个昼夜。”
“据说,去年的开封府天气异常奇怪,都过了立夏了,却冷得像大冬天一样。”
“那些得了瘟疫的病人发热、咳嗽、呼吸困难,非常怕冷。”
“没染病的人,一万人里面也没有一两个。”
“每天运出城的亡者,大概就有二万人。”
“等到了冬天,蒙古人进了城。”
“那瘟疫依旧是没止住。”
“这今年一整年,光景都不算太好。”
“听说,现在开封府都差不多十室九空了,一家几口人都死光的,绝不在少数。”
众人一听,当即又有人道:“这瘟疫怎么这么厉害,可找到了瘟疫的源头?”
那河南口音的矮个子则道:“坊间都传瘟疫的源头可能在蒙古兵里,蒙古兵最开始先围城了三个月,后来又撤走了。”
“就在他们撤退以后金兵出城采集给养,有可能接触了染病的尸体或者物品,在不知不觉中把传染源带回汴京城里。”
“谁知道呢,反正,眼下的开封府是不能去了,去了就有可能要了命。”
“从去年到现在,城里最起码都死了百万人了。”
众人听了脸上都露出胆寒之色。
一场瘟疫让百万人丧命。
着实是可怕。
此时,又有人说道:“蒙古鞑子残暴,比起金人更胜几分,最好让瘟疫把蒙古鞑子都给弄死了,不然,蒙古人若是侵宋,那大宋可就岌岌可危了。”
大堂之中的人,一听说起了蒙古鞑子的残暴,便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的更加热烈。
这时,只听得有人说道:“大宋和蒙古不是联手灭金了的友邦吗,怎会南下侵宋?”
只听得一个湖北口音的汉子说道:“那是你不知道蒙古鞑子那一年就已经兵临过襄阳城下。”
“若非郭大侠夫妇出手,再加上当时蒙古大汗铁木真病重,蒙古大军这才撤兵。”
“蒙古鞑子残暴,觊觎大宋国土,大宋虽然土广人多,但大宋军备积弱,却是比不得蒙古鞑子的铁骑。”
“我看,那蒙古鞑子是早晚还要再南下。”
“只可惜,在我们襄阳城守城的守军统制吕大人是个昏庸无能之徒,若是蒙古大军再南下,就凭他,恐怕还真守不住蒙古人的猛攻。”
这时,又有人说道:“蒙古人若是南下襄阳,全城军民奋力合击,未必不能战胜蒙古人的铁骑。”
先前那人说道:“那是自然,我襄阳百姓,又岂能贪生怕死。”
“只是怕那无能庸碌的官儿,害了全城百姓。”
一个四川口音的客人忽然叹道:“其实守城的好官各地都有,只是朝廷忠奸不分,往往奸臣享尽荣华富贵,忠臣却含冤而死。”
“前朝的岳爷爷不必说了,被奸臣秦桧害的没了性命。”
“单单在我们四川,朝廷就屈杀了好几位守土的大忠臣。”
有个广东口音的客人愤愤的道:“国家大事,便全坏在了这些奸臣手里。”
这时,又有人说道:“其实大家伙也不必太过担心了,不知你们听说了没。”
“前些日子,大奸相史弥远和他的那些走狗都死了,听说史弥远是被人活活吓死的,死的时候,两眼大睁,就在史弥远的目光所看之处,挂着七个脑袋。”
“而那七个脑袋正是史弥远的鹰犬耳目“四木三凶”。”
“此事,在临安都传遍了。”
有人问道:“四木三凶又是谁?”
这时,突然有人大声叫道:“史弥远死的好啊!”
“这老贼擅权二十六年之久,一手遮天,为非作歹,鱼肉百姓,无恶不作,用事专且久,论者纷起。”
“他还专用谄媚卑鄙之人来巩固他的权力,薛极、胡矩、聂子述、赵汝述这“四木”大奸臣皆是史弥远最为得力的亲信。”
“正所谓“草头古,天下苦”,便是说薛极和胡矩这两个了。”
“而李知孝、梁成大、莫泽三人和史弥远狼狈为奸,人称“三凶”。”
“梁成大谄事史弥远家丁万昕,人言籍籍,人称梁成犬。”
“李知孝专欲敛财,不知纪积。莫泽贪渎为害,甘为鹰犬。不少忠义之士受尽他们的残害。”
“四木三凶,奸臣当道,使得大宋国势日微。”
“史弥远等人招权纳贿、货赂公行。”
“还大量印造新会子不再以金银铜钱兑换,而只以新会子兑换旧会子并且把旧会子折价一半,致使会子充斥、币值跌落、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也不知是哪位高人将这些大奸臣通通给杀了的。”
这时,只听得有人说道:“据传言,此事和那无名大侠有关,无名大侠最喜欢割人脑袋。”
有人问道:“无名大侠又是谁?”
那人回道:“无名大侠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是神是鬼无人知晓。”
“因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面貌,没人见过他的人,所以,人称无名大侠。”
“大家应该有所耳闻,从去年开始,蒙古人的大官将军最起码死了五六十个。”
“皆是夜半三更,便被人取了首级,挂在了城门楼子上。”
“听说,连蒙古皇帝也吓的夜不能寐,睡觉都是睁着眼睛。”
“这些事,据说都是无名大侠做的。”
这话一出,顿时引得众人心情热烈,你一句我一句的说道。
“这事早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只是任蒙古人找了个底朝天儿,也愣是没找出那位暗地里出手的大侠是谁。”
“北地的百姓不都在传吗,是天上的天神天将下凡,替大宋扫除大患来了。”
“唉,若是真有天神天将,就应该将蒙古皇帝也一股脑儿的给杀了。”
“嘿,那可说不准,那位无名大侠从北到南,又杀蒙古大官,又杀朝廷奸臣。”
“说不定哪天,那无名大侠便去取了蒙古皇帝的狗头呢。”
这时,叶千秋从楼上走了下来,坐在程英和陆无双的身旁。
陆无双一脸好奇的朝着叶千秋问道:“师父,你听说过那位无名大侠吗?”
叶千秋笑了笑,道:“自然是听过一些的。”
陆无双闻言,直问道:“师父,那你知道那位无名大侠的名字吗?”
叶千秋道:“既然是无名大侠,那旁人又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呢?”
“也许,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很多人一起做的呢。”
陆无双闻言,微微颔首,道:“师父说的有道理啊。”
这时,只听得客店外传来一阵箫音,那箫音意境深远。
令众人听了,都有些恍神,连说话之声都小了不少。
叶千秋听到那箫声,让陆无双和程英在大堂里好生呆着,他则是出了大堂。
却见夜空之中雪花飘来,北风呼呼之下,一个青衫长须客正站在那屋顶吹着箫。
那青衫客身材高瘦,风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身穿青衣直缀,站在雪夜里,高人风范显露无疑。
叶千秋轻点足尖,摇身而起,落在那屋顶的另一角,从怀里掏出一个“埙”来,放在嘴边吹了起来。
叶千秋手里的这个“埙”呈椭圆形,是他自己制作的玉埙,一般埙只有六个孔,但叶千秋的这个埙却是有十个孔。
埙是中国最古老的吹奏乐器之一,音色朴拙抱素独为地籁,乃是乐器中最接近道家天籁的。
埙之为器,立秋之音也。
平底六孔,水之数也。
中虚上锐,火之形也。
埙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器,亦以水火相和而后成声。
故大者声合黄钟大吕,小者声合太簇夹钟,要皆中声之和而已。
叶千秋用埙吹出的乐曲,和那青袍客箫声融合在一起。
箫埙相和,忽而欢乐,忽而愤怒,忽而高亢激昂,忽而低沉委宛,瞬息数变。
二人迎着寒风,吹完一曲。
那青袍客收起手中玉箫,朝着叶千秋哈哈一笑,道:“叶道长,多年不见,可还安好?”
叶千秋微微一笑,朝着那青袍客说道:“黄岛主,别来无恙。”
这青袍客不是旁人,正是“东邪”黄药师。
叶千秋倒是没想到会在这风陵渡口,碰到“东邪”黄药师。
本来以为,在嘉兴可能会碰到他,但嘉兴没见他的踪迹,却是在风陵渡口相遇了。
叶千秋和黄药师客气几句,又说了他两个多月以前曾经在嘉兴碰到过他女儿女婿。
黄药师笑了笑,和叶千秋说起话来。
却是只言片语都不提他女儿女婿。
一番交谈下来,叶千秋方才知道,为什么黄药师会出现在风陵渡。
原来,黄药师两个半月之前,也在嘉兴。
不过,他之所以没和叶千秋碰上,却是因为李莫愁的缘故。
原来,黄药师自从离了桃花岛,数年之间,便一直浪迹天涯,行走江湖。
那几日到了嘉兴,却是看到了李莫愁。
李莫愁是这十年来,江湖上最丧心病狂的女魔头。
黄药师虽然没有为武林除害的意思,但却也跟着李莫愁,想要看看她到嘉兴是不是要害人。
若是李莫愁害人性命,他自然得出手救一救。
后来,一天夜里,黄药师跟着李莫愁到了嘉兴南湖。
黄药师本以为李莫愁要去害人。
没想到她路过一片坟地时,碰到了一灯大师的弟子武三通。
二人说了一些话之后,却是突然大打出手,武三通打不过李莫愁,先中了李莫愁的冰魄银针。
中了毒之后,武三通就全力逃跑,跑到了那破窑。
黄药师本来是想出手救一救武三通的,毕竟武三通是一灯大师的弟子。
但谁知道李莫愁和武三通边打边揭短。
李莫愁大骂武三通是个禽兽败类,贪恋自己义女的美色,为老不尊。
黄药师一听,心中对武三通的印象就差了许多,又听二人说了不少话。
知晓这二人数年前还曾经一起联手过,自当是更不愿意出手,只当二人是狗咬狗。
结果,武三通便又中了李莫愁的五毒神掌。
黄药师从暗处看的一清二楚。
后来,看到双雕出现在破窑,黄药师不想看到女儿女婿,便直接走了。
待知道李莫愁和郭靖大战,负伤逃离嘉兴之后,黄药师无事,便索性一路北上,追寻李莫愁的踪迹。
倒不是想追杀李莫愁,只是看到李莫愁,他就想起了那已经死了徒弟梅超风。
所以,他也就一路北来。
不过,李莫愁狡诈,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找到李莫愁的踪迹。
叶千秋听完黄药师的话,便当即和黄药师也表明了他的来意。
黄药师一听,叶千秋也是为了李莫愁。
当即笑道:“那我们却是能同路了。”
叶千秋笑道:“求之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