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理小姑娘一瞬间看他的目光变得十分古怪,他沉声道:“一百二十二年前,我尝试着像杜弥生一样剥离生命,但我用尽全力也做不到,我的失败明明白白告诉了我,杜弥生,确实不是盒子里的人,但他的病亡实在蹊跷,按理说,他是永恒的,他要执掌每一个文明的生息湮灭,便是人类灭绝,他都依然在……”
花音却听不进去他后面的话了,心中反反复复萦绕着雨见当时那句不是威胁却比威胁更可怕的话,她颤声:“您剥离生命……身体状况……受伤了?”
“没有。”
“哦哦,那还好。”小姑娘有些释然地抱着他的手臂说道,“您都不知道,我做梦都梦见雨见刘易斯云白雄那些大坏蛋,要对付您呢。”
“……”初空别过脸去,“你脑子里除了敬称这种无聊的东西就没装着别的了?”
龇牙一笑:“还有你啊。”
“……”一阵长久的沉默,直到云海尽头露出些许霞光,他才道,“你有想过,回去现世么?”
“想过啊,一开始在流民营地的时候天天想。”一提这事她就生气,“我是被一个垃圾渣男卖到这里来的,在我学会法术之后,又觉得天际还不错,在我赚到钱之后,我就一点也不想回去了,要说留恋的话,我更留恋风雨学院和小伙伴们。”
还有你,三个字她不敢说。
他一向万年寒冰般的语声却有了些许变化:“流民营地……你自己逃出来的?”
于是花音就将她偷璃铀刻入手掌、拿身体做法杖、抢劫了王尼玛之后横穿鹿歌森林、命悬一线之时被一头雪鹿所救终于逃出生天的事情讲了一遍。
然后他就拿起她的手,要摘她的鹿皮手套看看她当时的“英勇壮举”,花音连忙就把手缩了回去,死活不肯给他看手掌心那么多纵横交错腐烂愈合后的伤痕,实在是太丑了。
结果这个人的力气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大,也没用什么法术,就无比霸道地抓过她手臂、强行扳开她的手指、硬是将她睡觉都没脱过的手套给扯碎了。
一双瑟瑟发抖的小手被摊开在他手中。
手掌心那些丑陋可怖如毒蛇扭曲的疤痕被迫展现在他面前的时候,来天际三年、吃了无数苦头都没哭过的小姑娘,在这一刻不争气地,哭了。
这一哭就止不住,无数委屈涌上心头,想想云白雪、秋山爱、谢灵舞,再想想自己,她一度以为自己那么勇敢、乐观、坚强,到头来却也只是一副伪装,被他赤裸裸地剥开后,所有的软弱都无所遁形,就像是一只被剥了壳的刺虾。
好像对哭鼻子的小丫头从来都是束手无策,他竟有些慌张地放开了她。
“你、你……”眼泪鼻涕稀里哗啦的小姑娘哇哇大喊,“我前天才买的新手套……你、你赔我手套!!”
“赔你。”他一口答应,“芬里尔狼皮手套,如何?”
芬里尔狼族是巨龙雪山里的土著种族,天生就拥有胜过人类战士的爆发力,在远古时代一度处于龙宿山脉的食物链顶端,后来随着伊卡洛斯一统龙宿,与龙宿人残杀百年的芬里尔狼族都成了他们的宠物和坐骑,再要打那群狼族的主意,也要问过伊卡洛斯同不同意。
花音在书上读过龙宿列传,也在天际名人录里读过神降者&i;伊卡洛斯的传奇生平,这个龙宿少主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初空却已经打起了他的主意质地轻柔坚韧的芬里尔狼皮拥有水火不侵、刀枪不入的天然特性,是做防具的极好材料,在龙宿统一之后,市面上就已经很难见到了,和熊神居所的酝宝花蜜一样,都是用一点少一点的东西,那熊神和狼族都成了伊卡洛斯的宠物,而这个龙宿少主根本不缺钱,就算有也不会拿出来卖。
不过花音知道初空既然答应了她,就肯定有戏了,顿时破涕为笑,笑容与泪痕在渐渐破晓的天色里闪闪发光。
“这么好的世界,真不想它被抹去啊。”她看着那升腾而起、无比壮观的万里云海晨曦感叹道,“一生至此,做蚂蚁也值了呢。”
“看。”他忽然说。
随着太阳跃起,铺天盖地的霞光与晨风将山间萦绕的云雾吹散开去,露出古老苍茫的森林原貌,亿万古树盘根错节,墨绿枝叶遮天蔽日只见那森林当中,有一株巨大的古树,树冠之上有一鸟巢,巢内空间比风雨学院的赛场还大,巢中立有一蛋,摇摇晃晃,竟是占去了大半地方。
花音还在想什么动物的蛋居然这么大,就听到一声清锐嘶鸣响起,蛋壳随之裂开,一只羽毛未齐、如鸟如狮的金色奇兽从蛋里钻了出来,即使是新生幼崽,它的个头也有十米之长,湿漉漉的翅膀扑腾两下,直接就扇起一阵大风,树冠上的叶子被刮得纷纷扬扬,而它金色透明的羽翼迎着太阳、踉跄又兴奋地奔跑在一个又一个的巨大树冠之间,直到天边飞来另一头体型足有它十倍之大的奇兽,将它一叼,扔回了巢中,那幼崽却不肯老实,偏要往外闹去,翅膀展开,又刮出阵阵大风,沉寂千年的苍老树海,顿如被吹起刘海的青春少女,墨绿涟漪之下,是更多大大小小的奇兽飞鸟从林中被惊起,一时间,万兽苏醒,生机滚滚,风元素在树叶与翅膀的间隙中几千年几万年地流淌,那画面震撼无比,好像这才是世界最美的面貌。
花音抹了把脸,不知为何,她又泪流满面,她已明白,这是他一开始就想带她看的二话不说将她塞进传送门,就为了赶来几千公里之外看这一幕。
狮鹫鸟,十年孵化,百年成兽,是天地之宠,是森林之霸,便是巨大树海里的德鲁伊,都不敢说将狮鹫驯服,取而代之的,是人与狮鹫,终生为友。
能见到一只狮鹫鸟的孵化现场,可谓相当不容易。
“你看到什么?”他问她。
抹了把脸,她说:“我看到了生命。”
生命是这样好,又怎能因野心而抹消?
她仰头问他:“我们这个文明,还会被烫死吗?”
“执世者尚存一日,我们就永远不能拥有自己的命运。”
“就没人联合起来反抗吗?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不对……”她想起反抗的蚂蚁,都被实验者发现然后弄死了,可不反抗,又能怎么办呢?她不想离开天际,这里有那么多活生生的存在,生命是那么的好,所有的瑰丽河山、历史传说、文明印记、音容笑貌,怎么可以只是实验层面的数据啊?
“只有你我。”他叹,“且此事不可宣扬,不可反抗,因为执世者就在我们的世界里。”
“执世者?杜弥生已经死了啊。”
“现任执世者,是杜丰。”初空说,“他比他父亲,要厉害的多。”
花音不解,她看天际名人录里,杜丰好像也就那样啊,“那你打得过他吗?”她好奇地问,“你那么厉害,如果你干掉了他,整个人类不就得救了?就像蚂蚁干掉实验者那样?”
“……”
最后这个问题,他却不答了,花音就见他一步踏出,整个人已来到狮鹫鸟的孵化处,一袖扫去,那一堆比他人都高几倍的蛋壳都被他收入怀中,一步踏出,又回到了她身边。
“回去了。”他道,“好好读书,兴许哪一天人类还要靠你个废物拯救。”
“我才不是废物呢!”小姑娘还想再看看树海之美,顺便找找有没有传说中的德鲁伊在天亮后起早出现,就听到他说“希望你的第二节课还来得及。”
“啊?卧槽!”
第二节课,玛斯华,法术理论,她顿时感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可是不对啊,花音看看天色,扳扳手指,算上走传送门的时间,回去第一节课还没开始呢。
然后眼巴巴等着传送门的小姑娘等来他冷冷一句话:“速度去车站。”
“???”坐车回去,没三四个小时搞不定,别说迟到,整节课都要上不了了,她顿时惊恐起来,连礼貌都顾不得了,“你的传送门呢?啊!鸽了玛斯华我死的啊!啊啊!你的传送门开的那么好干嘛非要坐车啊!”
“不想开。”
“……”不甘心的,她哀求他,“那你教我,我来开。”
“不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