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少年不识愁滋味,用在戚茂身上再合适不过。他那时已经二十四的年纪,因着六岁入学,比同届的都小上一些,再加上从小衣食优越,哪怕没有得到过真心疼爱,亦让他养出副目下无尘的性子,一毛钱都没自己亲手挣过,看着成日风里来雨里去讨生活的小女友,竟生出不少羡慕。让他过这样的日子,他怕是早就能将自己饿死了,所以只有羡慕的份,羡慕过了,只有心疼,更是加倍得对她好。
自家儿子谈恋爱,那对自私冷漠的父母哪里还能不知道,原本三人对坐着吃晚饭时,餐厅的气氛冷得像冰窖一般,一片死寂,根本没人说话,匆匆吃完各忙各的,他们不像是一家人,更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关系不太好的租客。可是现在,虽然还是没人说话,只顾埋头吃饭,可是戚茂的手机却不停地叫唤,一会一条短信没个停顿,他还一边吃,一边掏出来,噼里啪啦一顿打字,嘴角噙着笑意,荡漾得他整张脸都明媚了几分。
做为过来人的父母自然明白儿子这八成是遇到喜欢的姑娘了,原也没想着做打鸳鸯的大棒,只要女方家跟他们门当户对,也可以认下这门亲。然而他们细打听之下,才知道儿子喜欢上的居然是个家贫如洗的。
温莛来自祖国大西南,除她之外的祖祖辈辈几乎连离家最近的城市都没进过,没考上大学之前,她到过的最远的地方,是自己镇上的高中。层层叠叠的大山,限制了她的想象,更限制了当地经济的发展,物产丰富又如何?想致富得先修路,便是他们那里有的是山货,运不出去都白搭,守着座什么都出产的山,吃喝是不愁,连镇子同的东西都还可以以物易物,钱反倒成了稀罕物。
一直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活成了世外桃源,但是温莛有心想要出来看看,她仅从家里那台能收到中啊央一套节目的彩电中了解过她身处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美,深深觉得世界那么大,她必须要去看看。于是她埋首书本,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考上大学,就能走出大山,去看看人生不一样的风景。
她确实看到了,来之前,一年五千元的学费让从不求人的父母把整个寨子的人家都走了一遍,三块五块地凑,又两个人起早贪黑上山外出,几十里路走出去,把山货换回点点钱财,坚持了整两个月,等到温莛接到辗转送到她手的录取通知书,算算开学的日子,怕是要马上启程才能赶上。自然不可能有人送她,便是连学费也还差着一大截子,又哪里还有多的钱再买一张火车票。她只得自己背起沉重的行李,走一天一夜的路,去县城里坐上一辆见站就停的绿皮火车,再到大城市里转车,折腾了又足足三十个小时,她终于站到了这座以后将要生活四年的城市。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的站点,更加陌生的人潮,已经好几天没合过眼的她一时间不知所措,还好看到了学校贴心派出接站的学长,拉着的长横幅上写着某某大学欢迎新同学,她再三看了,确认无误,才欢蹦乱跳地跑过去,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到了校,报道却是大问题,父母加她三个人,用了好几个月的时间,也只挣到了三千块钱,当她红着脸从贴身藏着的布包里,把还带着体温的一大把零钱放到财务科时,一科室的人都停下手头的动作去看她,怎的这孩子竟不知道可以申请助学货款的吗?国家现在政策这样好,怎么可能平白无故让人因为没钱就上不起学的。一帮母爱泛滥的中年大妈们纷纷围上来,看她瘦小的身材,看她身上穿着的破烂,再看她一脸局促不安,得,申请贫困生补贴和助学贷款的事她们一手包办了,只让温莛填了表,然后开好单子,让她先回寝室休息。
也算是温莛遇到好人,一应手续办得都很顺利,她只用交一半学费,剩下的一半可以贷款,住宿费学校做主给免了,每个月还可以有贫困生补贴二百元,以及每个学生都有的餐补五十元,省得点也勉强够吃。温莛心里感动,好好念书的同时,还在课余时间去做做家教或其临时工作,只要她再努力一点,明年的一半学费自己就能挣出来了,不用父母再每日走上那么远的路,脚底板上磨得全是血泡。
也许在同学和老师眼里,温莛是个家境贫困,但上进心很强的女学生,不是有句话叫莫欺少年穷吗?现在困难又如何,只要肯努力,贫穷都是暂时的。但是对于戚茂父母来说,他们戚家不是名门大户,发家也只他们这一代的事,但无论如何,人有了钱后,心里总会不自觉地看不起不如他们的人家,要是差一点他们也可以忍,但是差得太多了,呵呵,戚茂要才有才,要貌有貌,怎么会娶这么个明显以后要拖后腿的儿媳妇!这也是为人父母的一点私心吧。
戚茂浑不知道自己原是有自由恋爱的权利,却没有选定未来妻子的权利,所以只他一日没提温莛的存在,自家父母便当儿子不过在外面找个女的玩玩,他都二十多了,从没对女人表现出丁点兴趣,他们差一点就想让自家儿子去以前从不让他涉足的自家产业里玩玩去,有没有感情是一回事,脱了衣服,男男女女放到一起,总不至于一点生理反应都没有吧,那可就是功能有问题了。
因此戚家父母很淡定,反而是戚茂,跟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似的。往常虽然懒得回家但同样不喜欢清冷校园的戚茂总是会在家住到开学,但这一次,他只呆了十来天,连年都不过,一个招呼不打人就走了。
温莛的家那么远,来来回回时间又长车票又不便宜,她便只得在寒假初申请了留校,继续做家教兼职挣下一年学费,还是戚茂走之前,半是威胁半是哀求地给她买了个千把块的手机,便于两人联系,倒不是他舍不得买贵的,是温莛死活不肯要。他既怜惜又开心,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真的不多,他何其幸运。
两个小时飞机,他一落地便迫不及待回了学校,想给温莛一个惊喜,远远的看到她穿得鼓鼓囊囊,旁边还跟着个男生给她撑伞,此时天已微黑,北地开始飘雪,这两个人站在雪地里,让戚茂心里很不舒服。他以为别人再不可能发现她的好,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只会美给他一个人看,却原来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已经有人在觊觎他的宝贝了。
心中翻涌起来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他不得不承认这一幕让他醋了,他纵有千好万好,明年就要毕业离校都是不争的事实,本校没有正规博士点,他就算读博,也不可能在本校读,校园爱情什么的,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要怪,只能怪他年岁长她许多,遇见得太晚。
这边厢初识情滋味的少年,那边厢为着生计忙碌的少女,两的冷战开始得毫无预兆,温莛忙学业忙挣钱,留给戚茂的时间本就不多,还以为他是一门心思写论文去了,哪知道原是醋吃到酸,自己跟自己生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