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很痛。
非常痛。
闵三行从又一次昏迷中清醒,一时间无法分辨自己身在何方。
他大约就要死了,不然为什么会出现幻觉,勉强睁开一条缝的眼睛居然能看到两只白胖馒头和一碗不知道什么做的汤散发着勾人的香气,就放在离他一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
每天一碗糖水,只能勉强暂时不死,有多久没吃过饭了?十天还是十五天?闵三行已经不记得。他全身的细胞此时都在拼命叫嚣:伸出手,拿过来,吃下去。
但他不敢。
先不说这具已经饿得头晕眼花腹内空空的身体,肠胃还能不能胜任消化工作。饿得久了,暴饮暴食只会让他死得更快。两个白花花的大馒头下肚,再加一碗汤泡发,岂不是会让他活活撑死。
且说抓他来的人,天天打得他连躲闪的力气都没有的人,为如此好心给他送来正常的饮食?要知道如果让他吃饱喝足,以闵三行的性子,绝对不愿意坐以待毙的,就是拼了命,也要闯出条生路来,便是最后不能成行,还能图死个痛快。
没精力反抗必须苟延残喘是一回事,得到希望的曙光,他骨子里身为警察不服输的心又升腾起来。
每天的一碗糖水应该是罪犯控制他们这些阶下囚没力气反抗又不至于饿死的方式,毕竟没有哪个罪犯愿意增加太多风险,受害者吃饱喝足不想着反抗的很少很少。
那么眼前的饭像陷阱的可能太大了。
口水横流啊闵三行从来都不知道原来他在缺吃缺喝的情况下,身体还能分泌出来如此多的唾液。但他不敢吃。
饭菜里有毒啊,吃完最后一餐好上路啊,闵三行残存不多的理智告诉他,事出反常必为妖,他只得让自己向着靠墙的一边挪一挪,努力离食物远点。
可他身处的铁笼子,大约跟不久前他在地下室里看到的装狗用的差不多大,只能容他半弯着腿侧躺着,连翻身都费劲,再挪能挪多远。
阶下囚是不需要尊严的,吃喝拉撒都在这区区一立方不到的铁笼子里。闵三行身上疼得厉害,清醒过来后各方感知都在痛觉作用下飞速恢复,自然能轻易闻到阵阵肉香味之中夹杂着的臊臭气。
如果是在半个月之前,有人告诉他他有朝一日会沦落到与屎尿为伍的地步,闵三行会理直气壮地告诉他绝无可能,他宁愿死了算了。
洁癖如他,原来也是可以忍受肮脏的。以前他各种矫情,纯属惯出来的。
不知道等他逃出生天的时候,再碰到文沫,会不会应该鄙视鄙视她,堂堂犯罪心理专家,连个小小的洁癖都矫正不过来,还得人家非专业人士歪打正着。
可是,他还有机会再见到文沫、郭建峰、秦凯、李承平、王家栋、王家梁他们吗?他们是
否知道他的失踪绝非本意,是否应该开始寻找他的下落?
一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约会,他等了好久才终于等到的一场约会,本应吃吃喝喝玩玩闹闹收场的,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如果他被抓了,那么,彭忘川呢?
闵三行心不由地沉了又沉。彭忘川只是个心理医生,成天坐在椅子上听人说话会职业的,怎么能跟他经常锻炼、硬性要求必须体能达标的警察相比?
他扛到现在,深觉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彭忘川如果跟他一样被抓,肯定比他更惨。
眯着眼睛,四周的景物在黑暗中模糊一片,任闵三行如何努力,也不可能看清同处一屋、难兄弟难弟们都是谁。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不孤单。
与他被关在一起的,大约有三四个人,他们之间没有任何交流,饿得连站都快站不稳了,身上又疼得厉害,哪来的力气说话。
只有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有人发出清浅的呼噜或是呻吟声,才让闵三行知道,原来还有人在。
但他对面的那间铁笼子却空出来了。他刚被抓进来,不像现在这么伤痕累累的时候,还曾经见到对面的男子。
年轻、帅气、阳光、诱人。
像他们这种同性恋者,其实在分辨同类时很有一手。喜欢同性是件非常尴尬的事,因为很可能会搞出类似于我拿你当兄弟,你却满脑子想着上我的乌龙,被拒绝都是轻的,严重些的,朋友没得做。
要知道,直男是很讨厌他们的。做普通朋友谁都能说一句无所谓,我不歧视同性恋,但真的知道自己关系很密切的朋友真的喜欢同性时,他们内心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会忍不住猜忌自己跟这类人走得太近,在别人眼里是不是自己也不正常?
单单疏远已经算最好的结果,很多人恨不得立刻让全世界人知道自己是正常人,已经跟这些不正常的划清了界线。
所以闵三行很不愿意让更多人知道自己真实一面,尤其是他那冥顽不灵又脾气暴躁的爹。
保守秘密就意味着他必须小心再小心,不能让自己与字开头的词联系起来。
与人交往时,没有十足把握,绝不多说一句是他们这一类人生存的不二法门,或长或久,他们都会通过某些路径学会。
闵三行浸淫此道多年,怎么可能在遇到一个典型的同性恋者时认不出来?那名不知名姓的男子,长着张标准的小受脸,非常惹人怜爱。
闵三行蜷着身子,在漆黑的夜里,觉得更冷了。
他以为他被抓是偶然,罪犯不应该是早有预谋。他是警察,抓了他意味着比抓个一般人麻烦得多。
全国警察是一家,向任意一个警察下手,罪犯等同于惹了最不该惹的一群人。他们会追他到天涯海角,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