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那人向前一步,微微抬起头,一张硬朗俊俏的脸,抱拳道:“凌少镖头,别来无恙!”
凌楚瑜看清来人长相,恍然道:“原来是范舒范捕头。”范舒道:“京城一别,已有两年多了。”凌楚瑜道:“是啊,一转眼便两年多了。”阿水一听是官家人,稍稍放心。但如今这个局面有些不同,也不敢出面招待。
范舒大步一跨,朝北坐在长凳上,火凤凰坐朝西,凌楚瑜面朝东。凌楚瑜左手从茶盘上取过一只杯子,放在范舒面前,右手缓缓倒酒,道:“范捕头不在京城,怎跑到应天来了?”范舒举杯一饮,直呼“好酒”,并没有回答凌楚瑜的问题,道:“之前钟万里的事,还没有多谢凌少镖头仗义出手。”
凌楚瑜心想,钟万里越狱,可能是追踪过来,笑了笑,道:“客气了,我也只是被迫出手,也拿了你们官府悬红,是存有私心,算不上仗义。”范舒道:“话虽如此,但也只有凌少镖头才能擒住这大盗。”凌楚瑜笑了笑,杯中美酒浅尝辄止。
“可是……”范舒话锋一转,道:“钟万里最近逃了,凌少镖头有没有听说?”
凌楚瑜淡淡道:“刑部大牢看守严密,怎会让他逃出?”凌楚瑜对钟万里越狱一事,语气并不惊奇,范舒心里疑狐,反问道:“难道凌少镖头早就知道此事?钟万里可是对你恨之入骨啊!”凌楚瑜不以为然道:“如果他敢来,我就再擒他一次。”范舒笑了笑,道:“那我敢肯定,钟万里肯定是插翅难逃。”
“钟万里何在?”在范舒左身后的人忽然开口,道:“我们眼线亲眼看到今日你们在小酒馆交手,随后便不知去向了。”
范舒眉头一皱,没想到手下的人竟如此不懂规矩。凌楚瑜淡淡道:“我怎知道,你们跟丢了人,为何找我?”那人脸上有难色,毕竟跟丢了人,说出来确实有损颜面,干咳一声掩饰尴尬,道:“他既是你追的,自然找你问话。”
“放肆!”范舒轻喝道:“朱越,注意你的言辞。”那名叫朱越的人坚定道:“范头,我们公家办案,讲究证据,既有人证,自然是有权询问相关人员。”范舒无奈摇了摇头,朱越年轻热血,刚正不阿是好事,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就跟在京城第一捕快范舒左右,可他不懂世故变通,容易得罪权贵,这叫范舒大敢头疼。
凌楚瑜对这种有正义的青年虽欣赏,但被人这么唐突质问,心里犹有不快,道:“人证是何人?”
“官府眼线。”
“人证既是你们的人,这恐怕不算证据吧。”
“你……”朱越顿时语塞。官府办案是讲证据,可人证只有自己一方的人,确实不能成为绝对证据。
范舒摆了摆手,示意朱越不要再说话,道:“凌少镖头,我这小弟不懂事,你不要怪罪。”凌楚瑜道:“岂敢,官府能有朱小兄弟这正义之人,才是百姓福气。”说罢又朝范舒面前的杯子倒了一杯酒。
范舒同样一饮而尽,道:“钟万里的事不提了,我这次叨扰,却是有其他事。”
凌楚瑜明知故问道:“何事比这个大盗更加重要?”范舒笑道:“本来没有,可是突然有了。”然后转向火凤凰,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从范舒一行人进来的那一刻,火凤凰的警觉就一刻没有停止,直到范舒问起自己,才确信他们此行目的只有自己。火凤凰眼神冷冰冰不搭理,自顾喝酒。朱越见她不理人,手握刀把,喝道:“问你呢,叫什么?”
火凤凰气不打一处来,一个小小捕快敢对自己大呼小叫,正想发怒,却见凌楚瑜往自己酒杯倒酒,道:“这是我朋友,我在此处和朋友小酌几杯,叙叙旧。”火凤凰心头一热,没想到凌楚瑜敢在官府面前直言与自己是好友。
朱越义正言辞道:“她可是堂堂太行山匪首——火凤凰,你不知吗?”凌楚瑜道:“那又如何,我与朋友相聚,只为谈心,有何不可?”
“荒唐!”朱越义愤填膺道:“你身为凌家镖局少镖头,与黑道匪首为伍,若是传了出去,何人敢找你们凌家镖局?官府也会找你们公堂对簿。”
“够了!”范舒再次打断朱越的话,对凌楚瑜道:“凌少镖头,此人乃太行山匪首,我一行人正是因此而来。”既然都挑明了,不必要遮遮掩掩。
凌楚瑜又倒了一杯酒,道:“今天是我请客,来了都是朋友,能不能给我一个面子,只谈风月,莫辜负了这雨夜凉天。”范舒这次并没有饮酒,道:“公家办案,我们也是身不由己,多有打扰,请凌少镖头海涵。”火凤凰行踪诡秘,好不容易寻得机会,范舒怎会放过?
朱越见凌楚瑜不说话,嘴角一扬,正想抓人,却听范舒道:“当年凌少镖头一举捣毁南寨,我承少镖头之情,当上这京城一名捕头,实在受之有愧。”
朱越听了心头一震,原来当年凌楚瑜歼灭南寨,范舒只是地方一名捕头,却义无反顾率领手下十余名捕快相助凌楚瑜,事成以后才调入京师,经过两年打拼,才成为京城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捕头,难道范舒会因为往日情分,放过火凤凰?
范舒缓缓说道:“我一直敬佩少镖头的气魄和为人,经年累月打拼却望之项背……”范舒伸手缓缓拿起酒杯,正色道:“都说少镖头的酒不轻易给人喝,今日我有幸连得三杯,实在是人生一大快事。”说罢举头一饮,把杯子重重掷在桌上,站起身来,道:“走!”
朱越为之一惊,和身边的另一个人面面相窥,范舒语气不容置否,心虽有不甘,但还是跟在范舒身后。凌楚瑜抱拳道:“多谢范捕头,此恩我凌楚瑜承了!”范舒头也不回,道:“屋外雨冻,不比屋里暖和。”说罢便扬长而去。
范舒离开一会,火凤凰道:“他们并未走远。”凌楚瑜道:“能让范舒这个捕头不在这里动手,已是难得。他方才也说了,屋外雨冻,意思是只要你一离开这酒馆,他就会动手。”火凤凰冷冷道:“难道我还会怕了他不成?”凌楚瑜道:“清儿你自然不把他放在眼里,你的兄弟们也快到了吧。”火凤凰有些惊讶道:“你怎知道?”凌楚瑜笑道:“你一人出来很久了,他们自然不放心。”
屋外,范舒身子倚靠在酒馆对面的墙边,斗笠下一双眸子尖锐无比。
身边的朱越道:“范头,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没打算在屋里动手。”范舒问道:“你说说,我为什么不在屋里动手?”朱越想了想,道:“感觉。”范舒哭笑不得。
“酒,因为范头你喝了他的酒。”说话的是跟随范舒进去的另一人。范舒问道:“哦?崔元,你说说这一杯酒如何?”
那名叫崔元的人淡淡道:“范头你喝下第一杯酒,就表明不会在屋里动手;第二杯酒,表示不会追究钟万里之事;至于第三杯酒,是还了当年人情。”范舒呵呵笑道:“还是你看得透。”
朱越不解,道:“范头,若是在屋外动手,还他人情,我没意见,但捉拿钟万里,是大人给我们的死命令,现在他行踪成迷,只有凌楚瑜知道其中秘密,怎么轻易放过。”
范舒思忖一会,道:“凌楚瑜不是那样的人,至于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们行踪,我猜想其中定然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
朱越直问道:“能有什么事?”
崔元沉思一会,道:“刑部大牢犹如天罗地网,区区一个大盗怎么会轻易逃出,我猜一定是有内应。”
朱越道:“那就更应该跟我们交代清楚,清除内奸,好一网打尽。”
崔元摇摇头,道:“事情没这么简单,能在刑部大牢救人,势力肯定不一般,或许不让我们知道,反倒是为了我们好。”朱越还是不解,道:“救我们?期限一到,我们没拿到人,大人可是要把我们发落。”
崔元叹气道:“你呀,真是不懂。既然这案子是自己人做的,那牵扯的势力也错综复杂,或许不知道会比较好。”
范舒接口道:“钟万里越狱,大人也是一时动怒,待冷静下来必会知晓其中深意,但表面功夫要做做,抓不到人的时候最多斥责我们一顿就草草了事。”
朱越对着其中的势力复杂尤为头疼,道:“难道就这样算了?”范舒坚决道:“不可能,有时间我再探探凌楚瑜口风,这也是我为什么喝第三杯酒的原因……”
范舒话没说完,忽然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朱越、崔元二人立刻警觉,右手迅速搭在刀柄之上,范舒凝神聚耳,不远处有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叹气道:“看来今晚要一无所获了。”
屋里火光跳跃,火凤凰道:“那个姓范的,当年你也叫他参与围剿南寨?”凌楚瑜点点头,道:“那时候他虽是个县里的捕头,但颇有侠气,他一呼之下,连邻边几个县的捕快也纷纷响应,我就安排他在山下埋伏,只要我们里面一打,他再趁势攻入,内外夹击,让南寨首尾不能相顾,必定大乱。”火凤凰道:“这计划说起来简单,但实施起来可难了,期间配合一定不能出错,最关键是你,你连败南寨三位当家,让他们人心大乱。”凌楚瑜道:“这也多亏清儿你告知他们武功底细。”
此时屋外传来“呯呯”地打斗声,火凤凰缓缓饮下一杯酒,意犹未尽道:“不易,我该走了!”凌楚瑜温柔道:“清儿……”没等凌楚瑜说完,火凤凰倩影一闪,消失在这间小小酒馆,留下微微余香。
凌楚瑜仰头一饮,缓缓念道:“暮雨萧条过凤城,霏霏飒飒重还轻。闻君此夜东林宿,听得荷池几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