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睡了三个时辰,陈牧便从睡梦中惊醒。
他起身来到院子里,先是抻了抻腿脚,随后尝试着做下半套体操,感觉身体机能恢复了不少。
虽说只是一些简单的锻炼,就让他的后背冒出一层薄薄的虚汗,但陈牧却认为这是一件好事,至少能说明,咱也可以下地走动了不是,最起码不像几个时辰前那样,连走路都费劲了。
看样子,这副身体还有救?!
随后,他又在篱笆院里蹦蹦跳跳小跑了几个来回,几圈过后,才发现除去房头的一颗老榆树外,连石桌边的水井里都是枯竭的。
这也让先前没找到镜子的陈牧,预先定好的看脸计划彻底落空。
若要问都这光景了,还有心思去看脸?
还不赶紧找些吃的喝的,先填饱肚子?
陈牧却心道,“前世里,自己除了一张脸以外,一无是处,也不知这一世……咕……咕咕……”
揉揉干瘪的肚子,陈牧不禁哑然。
陈牧在这边的院子里一番好找,孰不知一墙之隔的人家,提心吊胆了一夜。
一大清早,邻家见到陈牧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的一通乱跳,就跟见了鬼似的。
“陈家子,诶,是陈家子吗?真是!你……你活过……醒过来了?”
对方多问了几遍,陈牧才反应过来,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过去。
“……嗯?!”
“陈家子……”正说话间,从隔壁院房里跑出一名中年男子,对方一身厚袄子、高棉帽,双手揣在袖子里,没跑出几步就停下,站在原地仔细端详了陈牧片刻,又猛眨了几下眼,这才极为熟练地翻过两家栅栏。
中年男子上到近前来也无二话,冲着陈牧上下其手,先是来了一番摸索,然后喃喃点头。
“好啊!好,陈家大郎你无事便好,当真老天开眼呐!我们老李家……李家的十吊钱有着落了!”
“???”陈牧刚想张开的嘴,连忙又闭上了。
对方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吧?
虽然此刻的陈牧有一肚子的疑惑,极为迫切的需要人来解答,但并没有轻易的与这名男子搭话,而是在面上配合着对方点头,堆出一副笑脸,心里冒出许多别的想法。
首先,对方叫自己陈家子?
看来原主也姓陈,这很好。
其次,从对方的称呼和用词上来看,基本可以确定这是在中古世纪,绝不是现代的偏远乡村。
至于究竟是哪朝哪代,什么年份,陈牧决定暂且不去细究,因为他听出了对方的言外之意。
所谓十吊钱,也就是十贯钱吧。
听对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陈家”欠了人不少钱的。
这样的话,事情就变得有些麻烦了。
因为稍稍具有一些历史常识的人,大多都会知道,这十贯钱无论放在哪朝哪代,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陈牧在心里大致换算了一下,约莫抵得上三四台高档手提电脑的价格,不免暗自道一声,“顶我小半天挣的外快呢!”
打住,且打住!
好汉自不提当年勇!
前世繁华,终究是一场过眼云烟。
对于眼下的陈牧而言,他不仅身无分文,无力偿还,更连下一顿饭的着落都没有。
所以,陈牧动了番小小心思。
“我、晚辈方才醒来啊,头痛发涨得厉害,这便出门寻位郎中诊治,嚼些草药。”陈牧说话间,右手轻握成拳,拿虎口轻轻锤了锤自己的脑门,一副久病初愈格外虚弱的样子,倒也不能说完全是他装出来的。
“噢,对对对,看陈家子你能醒过来,小老儿高兴坏了,说错话了莫怪,你身体刚好些,还是要赶紧去抓药才是。”李姓中年男子见陈牧这般虚弱,立马点头表示关切,而后又频频摇头,“杭州城里的郎中,大郎也瞧过不少,你如今能醒过来,能下地走动,可是承了上天的鸿运,要赶紧去北市的追云观里还愿才最要紧……诶,不好,也不好!城里昨夜进了乡匪,陈家大郎今日里还是不要出门走动了。”
“乡匪?”陈牧暗暗记下对方话里的“杭州”二字,又想起昨夜苏醒后见到的城中景象,追说道:“既然进了乡匪,也不知眼下城中是何光景。”
李姓男子听罢撇了撇嘴,而后又突然凑到陈牧身边,压低嗓音小声说道:“哎……小老儿也说不好,杭州城被围了半月,听衙门里的头头说,这一回城外乡匪的数量不少嘞,又听到几位军爷私下说啊,那帮乡匪乌央乌央一大帮子,说是想进城抢粮过冬,等把城围住了,就让我们把粮食给交了,他们拿到粮食,也就躲乡下、回山里去了……不过,昨夜里好像有一帮进城了……”
正当李姓男子与陈牧贴面私语之际,自巷外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哒……
哒哒哒……
“吁——”
远处一行人,勒马三匹,十余缠头士卒站定。
这一行人统共二十人左右,粗看上去服饰差异极大,但都在额头上竖有一条红丝带。
其中,队列前有三名身材短小的汉子,身着毛茸皮袄,歪七扭八地斜站着,长长的衣襟拖拖拉拉的快到脚腕处,服饰宽大到看上就很不合身。
而在队尾处,又有两名五大三粗的汉子,将身体包裹在华服里,也不知是因为肌肉还是赘肉,撑得身上衣物有多处凸起,一个个硕大的鼓包看上去倒有几分滑稽。
巷内人家大多都听见了门外的动静,纷纷走出门来,向这边张望。
这时,一名身着棕色长袍的官员挤过队列,从两匹马之间跑了出来。
棕袍官员站定以后,匆忙擦去额上汗珠,又连喘下好几口大气,这才扶正衣冠,端立于队列之首,高声唱和。
『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近岁花石之扰,尤所弗堪。』
『独吾民终岁勤动,妻子冻馁,求一日饱食不可得,诸君以为何如?』
『今圣公率二十万教众入城,是法平等,无有高下。』
『明日除夕,开仓放粮,四大校场,卯时即开,午时即止,户指一人,领半月用,可越冬呼?』
『后日初一,贺新年道新喜,圣公登台承天命,劳请诸位一同观礼!』
……
这批人马来得匆忙,去得也匆忙,他们显然还有很多地方要去。
邻家中年男子咧嘴送行,等到人影完全消失在他视野里的时候,才回过神来赶紧跺跺发冻的双脚,将袖子里的双手塞入得更加紧实。
“陈家子,小老儿想问,刚刚那位官爷说的是甚意思?”
“……”
而此时,陈牧尚在脑海里归纳信息,方才官员高声宣读的话里,含有太多太多的关键点。
他需要一段时间来消化。
与此同时,他可以确定,这里是杭州,同时也是某朝的东南之地。
杭州,原本挺好。
但让陈牧不安的是,生于盛世,长于盛世的自己究竟跻入了一个怎样混乱的时代……
半晌后,陈牧看向身旁的李姓男子。
“你说的乡匪,进城了。他们头儿,要当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