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头道:“是啊,这些乱七八糟的,所以阿言就不要再想了。阿言只要记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都与阿言无关。”
这般温柔话语,颇不似他平日风格,但他能出言安慰,我亦很是感动。
“福临殿下光临五瘟宫,未曾远迎,还望殿下恕罪。”还没等我感动完,一道白光乍现,化作一个神仙朝我见礼,我茫然地看着他,不知如何称呼。
“春瘟神君。”忆韶却已恢复了他在常人面前的样子,收敛了眉眼间的笑意,仿佛那笑从未在他面上停留过,他朝面前的神君躬身行礼,神色冷淡。
我回过神来,朝面前的春瘟神君微微一笑:“神君不必多礼。”
“多谢殿下。”我原以为五瘟神定然是面黑须重的,可在我面前的春瘟神君,却眉目清秀,打眼一看,甚是文弱风流,又是一袭嫩绿衣衫,颇合“春”之意,却让人半点儿都想不到他竟是个瘟神。
打量了这一番,直到忆韶使了个术法在我的后脑勺上敲了一下,我这才突然觉出哪点儿不对来——我未曾见过春瘟神君,他是如何认出我就是天界“闻名”的福临殿下呢?
“五瘟神宫向来不大得众位仙友喜爱,我们自己也晓得,故而每逢设宴庆典之时,我们五瘟神宫向来都是远着众仙友的;上次殿下回来,臣下隔得远远的无意间瞟见殿下真容,冒犯之处,还望殿下恕罪。”春瘟神君却似有看透人心之能,三言两语便解了我心头疑惑,不卑不亢,仍带了一抹温和笑意立于我面前。
我轻笑:“这有何妨。未曾拜帖,便贸然来访,神君莫要见怪才是。”
“殿下客气了,里面请。”这来回的解释见礼也怪绕得慌,恐怕春瘟神君也有些不耐烦,当下便微微倾了身子,立马冒出两个唇红齿白的小童,笑盈盈地在前头引路。
我有些受宠若惊——九重天上的神仙哪个听到“福临”“福到”这两个词不夺路而逃的?实在躲不过,还要在面前堆彻了堪比城墙厚的云墙,恨不能连听都不要听到我说话;故而,这般待遇,我其实从未有过。
“福临殿下,悠着点,您嘴巴都笑到耳根去了,是不是忒没见识了点儿啊?”我正暗中乐呵,忆韶使了秘术,声音在我耳中乍然响起,吓了我一跳,朝他望去,仍是一般冷清模样;见我望他,眸中露了一抹笑意出来,直让人愤恨得想要上去多踩他两脚。
“我对阿言,可比春瘟神君这般客套真诚多了,怎地未曾见阿言这般朝着我笑?”再看一眼,这嬉皮笑脸的话,居然仍是从那个面上一脸冷清的忆韶那儿传来的。
“……”所以说,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看表面都是不能信的,那些个被忆韶迷得神魂颠倒的小仙娥们,应是未曾想过她们心目中那个冰雪玉郎还有这等无赖嘴脸。
“哈哈哈,阿言害羞了。”忆韶却是越发地放肆了。
我冷眼瞧过去,只见忆韶依然一本正经地在我身侧,偶尔,还要同春瘟神君微微颔首示意。不由得叹服,这个一勺儿,如此精神分裂,保不准哪天分裂着分裂着,就回不去了。
“殿下上座。”春瘟神君立了下首,朝我躬身行礼。
我朝他微微颔首,移步过去,耳边却忽地又传来了忆韶的声音:“不错哦,进退有度,还挺有公主殿下的风范。”
“废话……”云牧一向细腻,总是怕我一直不在天界不知公主威仪,若是哪天出去被人欺负了去,每次见我总要耳提面命一番,故而,这公主的仪态威严,我竟是半点儿没有落下。
方一落座,便有小童恭谨地端了茶盘过来,一壶香茶轻烟袅袅,杯子是精致的白瓷,茶水澄碧,入口微苦,回味尤甘,甚是润喉清肺,轻呷两口,顿觉浑身清爽,整个人都精神了些。
手握了那细瓷杯,茶香扑鼻,望着下首春瘟神君和忆韶分别坐于两侧,没有云雾遮挡,没有闲言碎语,偶有闲谈,自在无忧,竟有些微微的鼻酸。
这般场景,原本平常,可我长到如今一万两千岁,除却少数与亲人相伴的时间,这样竟是第一次,还是在不被众位神仙待见的五瘟神宫。
反正福临公主,亦是不被众位神仙待见的;早知能在五瘟神宫如此自在,拜到此处也是好的。我自嘲地笑笑,我生来不祥,父君母后焦急如焚,先是佛境,又是集福宫,总是福灵圣地,也未曾考虑过五瘟神宫;众位神仙以为,福临公主不吉,也许从未见识过,就或躲之避之,或逐之放之,总未想过亲眼见其品性。
趋利避害,就是神仙,也未曾免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