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里越发冷清,从大林坊走一走,即使开着的店铺也显得萧索。因着三府的势败,大林坊里铺子倒是关了好几家,不过生意嘛,有人走就有人来。洛平堂看着隔壁的商铺倒闭,没过几日有支起了新的牌子,越往冬天走人们却忙,为了过个好年家家户户都在绞尽脑汁地准备着,知命观却来了不速之客。
“参见王爷。”洛平堂站在堂里,有些和善的看着百里守,仿佛早在这里等了他多时。“你早知道我会来?”百里守一来便被迎到了二楼厢房,明白洛平堂怕是早就知道他要来。洛平堂倒是平静:“胜堂不才,倒是能算上一分,三府事情已了,王爷有了新的忧虑吧?”百里守一愣,随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他避人耳目过来,的确是有想要知道的事:“先生果真能算到?”“算命一事本就是玄而又玄,能侥幸窥得一二已是不易,王爷如今担心的又是什么呢?”百里守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先生可曾听过狐耳聪?”洛平堂眉头一挑,即使隔着帷帽也能感到她灼人的目光:“角上羚羊,顺风狐耳?”百里守点头,他堂堂一个亲王这样来一个卦象馆子,自然是要要紧的事,如今洛平堂听着,竟是马上到了万国来朝的时候了,当然如今的华国还谈不上万国来朝,不过听说狐耳聪乃是蕉岭圣宝,看来百里守所担忧之事怕是和齐国有关。“狐耳聪是齐国至宝,不知王爷是在担心什么?又希望从我这里得到什么?”“狐耳聪一向是陛下心头所好,奈何齐国一直不肯拿出来,不过,这次万国朝会,不知为何齐国所呈贡品之中却是写了狐耳聪,陛下十分欣喜,但我却对此深有疑虑。”洛平堂倒是对狐耳聪没什么兴趣,她比较想知道的是齐国此次拜访的使团都有谁。“齐国太子?”百里守点头,他疑虑最深的便是这里,从没有哪国会遣一国太子来使。“王爷是怕齐国如今的政权交替?”洛平堂却摇摇头:“这点要不要疑虑我不知道,不过既是献上狐耳聪,无论他们内部如何争斗,至少目前于华国无碍。”百里守点头,却还是没有起身要走的意思,洛平堂看了他一眼,最终开口道:“王爷不必担忧,我的确在为慕容明效力,但与王爷其实没什么相干。”百里守不防她这样开门见山,想说的话一下子被堵住,最后只好怏怏的告辞。抒里对她这样直截了当的表明身份十分不解:“先生为何要自爆身份?”“你果真以为日后我还能躲在慕容明背后?自上次慕容明推我入皇宫,我是再不能躲在暗处了。”
这话应验的很快,慕容明本来就是抱着要将她推到台面上来的心思,因此十月二十的右相大寿,洛平堂便接到了帖子,她看着手中的请帖,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自己的名字。“倒也荣幸,算得上右相的敌人。”将请帖收好,洛平堂打开了慕容明送来的信,信里意思明确,让她宴席之上小心范氏,看来这次寿宴是冲着她来的。“也好,我正想会会这位传奇美人。”时隔许久,洛平堂再次进了成衣铺子,抒里这时倒是露出了些许女儿姿态,对于逛街的兴趣十分浓厚,不过洛平堂并不打算露脸,因此买的衣服大多以男款为主,虽然会显得不伦不类,不过洛平堂也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从铺子出来便看到隔壁的桐香楼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隐约间可见重兵把守,洛平堂好奇地看过去,看到一辆马车停在桐香楼门口,成衣铺子的老板这时走了过来:“看见没有,右相大人的妾室出来逛铺子都是这样大的阵仗。”洛平堂听他一说,能有这样大排场的妾室除了范氏怕是再无旁人,她一时想到右相的妻子,不知道那位心里究竟是何想法。
十月二十这一天,整个安京城似乎都陷入了狂欢,若不是知道,怕是见了要以为是皇帝有了什么普天同庆的事,虽然不过是一个右相大寿。慕容明派来的马车一早便等在了门口,虽然洛平堂一再强调并无必要,不过慕容明既然下定决心要将自己推到明面上,这事儿就不可能任由自己做主,洛平堂无法只能被抒里扶着上了马车。原先如果是洛平堂自己租的马车,即使有请帖怕是也要排上好一会儿,如今坐在慕容明的马车上,只是看到马车上铁骑的标志,洛平堂也是畅通无阻,于是她进来时其实右相府中的人并不多,站在门口负责迎接的是古今的长子古深,他斜着一双眼睛,虽然站在门口却是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看到洛平堂带着帷帽,立刻直直地瞪着她:“你,你是谁?为何带着帷帽?摘了它。”这样傲慢的口气让抒里十分不快,却让洛平堂拦了下来,古深虽是长子却是庶子,听说为人不算聪明,如今看来倒是真的,一个而立之年的男子竟是一点都不懂得待客之道,她也不说话,只是让抒里将请帖递了过去,有了请帖自然是拦不住,洛平堂再没看古深一眼,示意抒里扶着她进了门,古深被晾在一边,却因为其他客人上门而没能发作,恨恨地记住了洛平堂的身形决定一会儿再找她算账。这厢洛平堂进了门,倒是被右相府的富丽堂皇吓了一跳,抒里也是发出啧啧的感叹:“雕梁画栋,金玉满堂。我才不信住在这府里的人会是什么心系天下苍生的人。”对于抒里的嘲讽洛平堂不甚在意,她今日来实属推脱不得,于是也不想着多逛一逛,而是径直找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可惜,树欲静而风不止,说的便是洛平堂现在的状态。
“这位,可知道带着帷帽坐在主人家是失礼之事?”洛平堂正坐着,一名身穿桃色衣裙的女子便走了过来,看面容不过二十五左右,浑身都是上等的首饰,不过却处处透着不适宜的感觉,洛平堂看着她,隐约间觉得她似乎有些眼熟。抒里脾气一向暴躁,刚才已经是忍了,这会儿又来了一个便再不肯忍受:“自个儿的粗鄙无礼都还没藏好,如今竟是要来指点旁人,怎么你如今是这儿的主子了?”抒里的话一出,那女子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咬牙切齿了半天才挫败地走了,洛平堂看着抒里一副大战得胜的样子,不禁露出好奇的神色:“你竟认识吗?”抒里点头:“先生,她是冲着我来的。”抒里有些不屑地撇撇嘴:“她啊原先叫荷香,和我一起进的将军府,如今嘛,是古深的妾室。”洛平堂想到刚才看到的古深,顿时笑了起来:“如此倒是能够理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两个人倒是十分相配。”抒里一愣,随即也笑了起来。这个时候府里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慕容明也已经到了,隔着一南一北,他倒是一眼发现了洛平堂,甚至举杯朝她示意了一下,洛平堂简直有想上去揍他的冲动,这个人是时刻都要坑她的。不一会儿宴席便开始了,古今出来,身边跟着一个身穿大红连襟缠枝牡丹的女子,女子看着美貌非常,像是不出三十的样子,不过洛平堂知道,这个人怕就是传说中的范宝儿了。看着她,不知为何洛平堂的脑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诗:可恨流年凋绿鬓,睡得春酲将欲醒。美人柔骨娇无力,胜于嫣红动人心。怕是无论谁来看,都不会想到这个范氏已是半百之数。“难怪,就凭这样的容貌,这样的身段,的确会是男人的心头宝。”洛平堂语气平常,明明说着不屑的话,却是听着十分诚恳,抒里翻了翻白眼,却是浑身都紧张了起来。洛平堂也不看她,只是盯着堂上之人,即使隔着帷帽也能让人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堂上大范宝儿似有所感,转头朝她直直看来,这一眼分外凌厉,洛平堂却是没有半分退缩,范宝儿一惊,本能地觉得坐在角落里的女子十分危险,她收回目光不再看向这边,洛平堂也往其他地方看去:“抒里,你看,这偌大的右相府让你想到了什么?”抒里想了想:“龙潭虎穴?先生觉得呢?”“我觉得啊,这里便如同一座围城,城里的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城外的人前赴后继奋不顾身。说来,不过都是痴人罢了。”那边不知古今说了什么,整个堂里皆是一片附和之声,慕容明安静地坐着,洛平堂却站了起来:“抒里,扶我去走走。”
隐没在灯火辉煌之中的,是潜伏在暗处时刻吐出芯子的毒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