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鞋的时候,养妈才想起要给养父一双新的袜子,让他穿一身新去那个世界。可是,养妈找了半天,怎么也找不到一双新袜子,因为养父很少穿袜子,大多是打赤脚,偶尔穿一回,也是那烂的将就着。再怎么没办法,也不能让养父光着脚到那边去,更怕养父到那边去,那一辈子也要光脚,养母在屋里找来找去,找去找来,也还是没有找到一双象样的袜子,养妈正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突然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甚至还骂一句自己胡涂,然后就迅速打开柜子,拿出一双崭新的袜子。那是一双女人的袜子,是养父前不久跟她买的。养父自己不穿袜子,却晓得给养妈买一双新袜子。为这事,养妈还骂过养父,说她还有袜子穿,养父却说是有两双,可以让她轮着穿。养妈被养父的这点小事感动了,她并没有穿,而是放到了柜里收着藏着,准备等到过年时再穿的。那袜子虽然是买给养妈穿的,却也不是女式的,而是那种男女都能穿的灰色袜子,只不过养妈穿着略微大了一点,现在让养父穿,虽然小了点,却也正好紧贴着不算小。养父当然没有想到,他给养妈买的这双袜子,最终穿到了他的脚上。想到这里,养妈又在养父面前诉哭了半天,说晓得最终还是要让给他穿,她还真应该当初就让养父穿。如果让养父穿上了这双新袜子,养父也许不会摔到高岸下。这个说法,在别人看来,纯粹就是牵强附会,可养妈却说得象是有根有据似的。
封棺的时候,养妈再一次哭得死去活来,吵着闹着要再看养父一眼,封棺的人就遂了养妈的心愿,让她再看一眼。二姐在一旁,也吵着闹着要看养父一眼。养妈就抱着二姐,两个人共同看了养父一眼。养妈看了一眼还想再看一眼,因为她知道这次不看,就再也看不到养父了。几个大男人强行把她抱开后,养妈就撕心裂肺地哭着,闹着,突然两眼一闭,整个人又昏过去了。
棺材上路的时候,养妈还想跟着去,却被一些女人强留在家里,不想让她跟着去伤心。没能去成的养妈,就在家里抱着二姐哭。一连几天的哭,已经让养妈的嗓子哭哑了,到后来就根本哭不出来,因此只看到她泪双流,听不到她哭出的声音。
不能发声的养妈,就只能凭着自己的手示与二姐交流,并提示二姐去做什么。聪明的二姐,善良的二姐,虽然不懂哑语,却能够从养妈的手示中悟出意思,并与养妈配合得很默契。为此,养妈还一直朝她点头,或者把二姐抱在怀里亲一亲,以示赞美和肯定。
几天以后,养妈的嗓门开始好转,但音量却很小,象蚊子在嗡。这种情况一连延续了好几天,仍不见有改变。二姐想要听到养妈在说什么,必须要凑到养妈的耳朵边,养妈想要跟她说话,也必须要走到二姐面前碰她一下再说。交流的困难,让二姐和养妈都感到是个麻烦。有人建议养妈到医院去看看,弄点药吃,就会好些。养妈想了想,还是没去。养父的逝世,养妈不仅倾其所有,还负了一些债,家里,根本就没有钱。要去看医生,还得去借。
养妈就这么拖着没去,她想过些日子,这个问题也许会自动解决。然而,过了十天半月,养妈的嗓子问题还是没有解决,音量一直是那么小。养妈使劲地卡,也没有用。大家就知道养妈是因为没钱去医院,就建议她去弄些润嗓子的草药泡水喝试试,甚至也有好心人真的给养妈弄来了一些鱼腥草之类的草药,让养妈喝了。可是,仍不见好。养妈急了,这才借钱去看了郎中。郎中说养妈的声带已经坏了,要住院治疗还不知道能不能够好。面有难色的养妈说她怎么也丢不开那个家,她是没有时间住院的,为了让医生相信她说的是真的,养妈甚至把家中只有二姐和一个傻儿的事也说给那位郎中听了。精明的郎中早从养妈的面有难色中看出了养妈不愿意住院治疗的真正原因,便摇了摇头,给养妈开了三副药,让她先回来吃着试试,如果不行还得赶快住院。
养妈就拿了那三副救命似的药,信心百倍地往回走。一到家,养妈就边指着自己的嗓子告诉二姐,说她的喉咙有救,一边赶快把那草药打开,用一个罐子细细地熬,还尽可能在一边看着,怕沸了,仿佛那熬的不是药,而是肉汤。药熬好了,养妈就找来一个大碗,将那药汤倒在碗里,凉一会儿,闭着眼睛一口气喝下去,连碗里的药渣子也吞下了。
养妈喝了药汤,自我感觉良好,不到一刻钟,她就试着再开口说话。养妈希望从她嘴里重新说出来的话,能够让二姐听得清楚,结果还是徒劳。养妈就想着这也许是药效还没到的原因,过了半天,再试着说话,还是不行。养妈不相信她花钱让郎中开的药不灵,便接二连三地把那两剂药全喝光了,然后再试,结果,养妈失望了。
养妈心里很清楚,现在的唯一出路,只有到医院去住院治疗,但这个家已经没有半分钱,男人又不在人世,她是没有钱去住院的。虽然这也是病,但究竟是不要命的。况且,养妈还这样想,就算能够去住院,也不一定能好。与其都是一样的结果,倒不如认命算了。
养妈就这样作出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决定,继续用那个声音很小的嗓门与人说话,跑到二姐面前先碰二姐一下,然后再吩咐二姐做什么,怎么做。
二姐也能感觉到养妈的嗓子不行了,没救了,可她能有什么办法呢?如果有菩萨保护,她愿意磕一百个头一千个头,哪怕把头磕破了,流血了,她也愿意。
二姐就变得很懂事,她总是不等养妈过来,就主动凑过去,听养妈的吩咐。时间长了,母女二人也就习惯这种小声音交流的方式了。日子如果能够这样过下去,也算是一种平安。让二姐没有想到的是,养妈又一次病倒了。
看着养妈因病而倒下,二姐的眼前就一片漆黑,一片茫然。如果说养父的离去是天塌,现在她面前的世界就是地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