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漫即将“就职”的这家老年活动中心名字叫怡享,取颐享天年之意。整栋建筑有五层,一楼是商店、药房、小餐厅等;二楼是棋牌室与体育活动室;三楼是洗浴中心与休息室;四楼以上是客房,有些老人若是白天在这里疲惫了,晚上便会留宿。
来怡享的老年人大多是曾经在北城呼风唤雨过的老一辈,他们年事高了,不能再与年轻人一决高下,但如果同是一把老骨头的话,倒还是能厮杀一番,于是在怡享里,经常会出现两个年迈的老头儿拿着扑克抽乌龟抽得面红耳赤的场景。
修母走后,怡享的老板带着路漫从一楼至五楼参观了一下整栋建筑,老板名叫郭宏,是一名性格爽朗的中年女子,和她待在一起没过一会儿,路漫对怡享的陌生感就消失了大半。参观后,郭宏将路漫带到五楼的员工休息室,屋内有一名二十出头的女人坐在窗边,正在用手中的抹布擦拭着窗台。
“宏姐。”见郭宏进屋,女人起身打招呼道。
“这位是宫禾,你跟她一起学习就可以,宫禾,这是来咱们这里做假期实践的路漫,你带带她。”郭宏分别向两位介绍说,她不敢告诉宫禾路漫也是拿工资的,万一童工这事儿被捅出去了,她估计就别想干了。
“你好,我叫路漫。”
“你好,我叫宫禾。”
宫禾个子不高,有些微胖,她的脸圆圆的,一双眯缝眼下,鼻头和嘴巴也都是肉嘟嘟的,面像看起来非常和善。
把这俩人撺掇到一起,郭宏就离开了。宫禾是一个非常温和的人,她拉着路漫的手,慢悠悠地开始讲起在怡享的工作内容:“四五楼整理客房的工作是最轻松的,只需要打扫打扫卫生,铺铺床,但我们不能总待在四五楼,怡享人手不多,大家的工作都要互相分摊。”
“那主要是需要我做些什么呢?”路漫问。
“你多大?”
“十四。”
“绝妙的年龄。”宫禾努力地眨了眨她的小眼睛:“到了爷爷奶奶这个岁数,都特别喜欢小孩,你有事没事逗她们开心就行了。”
“这个简单。”路漫竖起一个ok的手势。
“那走吧,我带你去熟悉一下他们,大家都是常客。”
“好。”
在怡享又溜了一圈,由宫禾介绍给所有老人之后,路漫这才彻彻底底地熟悉了环境。或许是因为年轻时都曾掀起过惊涛骇浪,年纪大了便没有了遗憾,能够更加洒脱地面对余下的人生吧,怡享里的老人们都特别豪爽且慈祥,他们无一不对路漫露出慈爱的微笑,甚至还有两个小老太当场下到一楼商店,给小路漫买了好些个零食。
这里没有修母,没有修父,没有外界给她的一切压力,路漫又变回了真正的那个自己,她活泼,嘴甜,随便说几句好听话就能逗得爷爷奶奶们开怀大笑,宫禾在一边也跟着笑,因为她没有想到,这个瘦瘦小小的妹妹适应能力居然这么强,可真是给她省了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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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的时候,大部分老人被自己的子女接走,整个怡享终于安静了下来,路漫耍了一下午的宝,此时也已经染上疲惫。将休息室的垃圾收走倒掉之后,宫禾朝她走来。她揽住路漫的肩膀,神情有一些严肃。
“怎么了?”路漫奇怪地问。
“忙完了?忙完了我要带你去见怡享的老大难。”宫禾皱起眉头,不情不愿地说。
“老大难?”
“走吧。”没理会路漫的疑惑,宫禾带着路漫走进了电梯。
电梯直升五楼,五楼还没有开灯,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的窗户斜斜射入,在地板上留下规矩的矩形,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在橘色光芒的勾勒下显得异常清晰,为五楼填上一抹祥和温馨的气氛。
“啪嚓——”可突然发出的碎裂声却与这气氛格格不入。
“就是她……”宫禾捂住额头,露出壮士赴死的表情。“走吧。”
路漫带着一脸的懵懂,跟着宫禾的脚步来到了一间房间门口,透过门上的玻璃,她看到屋内有一名老妇正背对着她们坐在轮椅上,她左手边的地上有一只摔碎的杯子,杯子里原先盛着的水洒在地面,氤氲出深色的椭圆形。
“这位是怡享的常驻人口,卢以梅女士。她全身瘫痪,只有左手可以勉强活动。她是在三年前住进怡享的,家里人极少看望她,可能是因为她脾气特别古怪吧。我跟你说,她特别难伺候,你一定要小心,能别招惹她就别招惹她。”即使屋内的人不可能听见,但宫禾还是压低了最小音量说道。
路漫点点头:“但是她的杯子碎了,她是想喝水吗?我们需不需要给她重新倒一杯?”
“给她的水,热了冷了都不行,唉。”宫禾叹了口气:“说句难听的,有时候是真的不想管她,她全身都不能动,却一直就这样坚持着,不插呼吸机,不打营养素,也不插排尿管,她倒是活得有尊严了,我们天天喂她吃饭,抱她上厕所,她不知道多累。”
听了宫禾这一番话,路漫原先对她留下的好印象稍微打了点折扣,但她也不敢以此推断宫禾的人品,毕竟这种脏活累活,谁干了都不可能一句怨言没有。
“那我去给她换杯水吧。”路漫把手放在门把手上,准备推门而入。
“我来,我来,我习惯了。”宫禾制止了路漫,她挂上一张无可奈何的笑脸,推门而入:“卢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