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昰苦笑一声,继续说道:“还能如何,尽忠公虽是大石忠臣,可是北庭陷落,他不能置数万部众的生死于不顾,只能降了吐蕃。
吐蕃统帅论赞婆,深知沙陀部心在大石,哪有不提防的道理,他将沙陀7千帐迁到河西甘州,作为对抗大石的第一道防线。吐蕃每与我朝战,必以沙陀为先锋,沙陀人死伤惨重,而且吐蕃横征暴敛,也令族人无法忍受。”
李炜说道:“吐蕃暴虐,沙陀岂有不反的道理。”
陈昰点点头,说道:“是啊,吐蕃攻陷安西和北庭,与回纥接壤,于是这两国也发生了战争。回纥攻陷吐蕃占据的凉州,论赞婆怀疑是沙陀人勾结回纥干的,因此要把沙陀迁到河外地区。
河外荒凉贫瘠,绝计养不活沙陀族人,吐蕃此举,终于让沙陀部忍无可忍。
自从降了吐蕃,沙陀周旋在吐蕃、回纥和大石三个强大的势力之间,艰难挣扎图存。不过沙陀人自己,还是认为自己是石臣,屈身事吐蕃不过是无奈之举。
就在此时,朱邪尽忠之子,也就是你们的曾祖父朱邪执宜劝父亲说:我家世为石臣,不幸陷虏,为他效命,反见猜忌,不如乘吐蕃不备,回归大石。尽忠公反复斟酌,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冲破重重险阻,重归我朝。”
李炜惊道:“这可非同小可,四周是吐蕃人的汪洋大海,沙陀只是小部,一旦反叛吐蕃,绝无幸理,他这是赌上了全族性命。”
陈昰叹了口气,说道:“所以说沙陀王氏,是忠烈之族,天子如何不感动,这一番君臣际遇也算是难得。”
存璋问道:“大石边境诸镇不能接应一下他们么?”
陈昰摇头说道:“从大石边镇到那时的沙陀部,关隘重重,到处都是吐蕃守军。不要说边镇诸帅没有得到消息,就算是知道了此事,又如何能够冲破险山峻岭,千军万马。”
存璋哀叹道:“那我沙陀先祖可惨了。”
陈昰默默饮了一口酒,说道:“是啊,那一年,朱邪尽忠率领沙陀部开始东迁,从甘州出发的时候,他们有3万人,马数万匹。
当时尽忠公打算投奔河西节度使范希朝公,从甘州到灵州,若是走通衢大道,不过几百里。可是沿途都是吐蕃诸部,沙陀只能绕路而行,这是一条异常曲折艰难的道路。
他们先要向北,进入回纥地区,再走回纥道到灵州。可是他们出发三日,就遭到吐蕃强部的拦截,只能又折而向南,一直到洮河,再从洮河北上石门关,经范希朝公接应,到达灵州,沙陀部足足走了三千里!”
李炜有些紧张的说道:“这三千里绝不会平平安安,吐蕃人不会眼睁睁看着沙陀人逃走。”
陈昰又饮了一口酒,沉声说道:“当然不会平安,这一路上大小数十战,你们的高祖尽忠公,就是在这条路上阵亡。你们的曾祖执宜公,在灵前继任沙陀都督,挟持灵柩,继续奋勇厮杀,一步一步向东前进。
河西节帅希朝公接到沙陀部东归的消息,立即起兵到石门关接应。到达灵州的时候,沙陀部只剩下一万人,马三千匹,大部还是老弱妇孺,2万族人战没于途中。”
存璋双眼发红,泪水就在眼眶中打转,他大声说道:“我沙陀部心向大石,为天家战如熊虎,不畏死生,这是何等的忠勇,太原府为何要如此对待我们!”
李炜喝道:“放肆!春秋大义,首重王命,君臣之间本该如此,你还心怀怨望不成!”
陈昰微笑道:“嗳,子恆,小儿辈懂得什么,不必如此。”
李炜耐着性子说道:“天子怎么会亏待忠烈之臣呐?得到河西奏报以后,贞元圣人立即下诏,为沙陀部广市牛羊,增广牧地,妥为安置,又赐钱缗数十万,授执宜公阴山府都督,骁卫将军。
希朝公迁河东节度使,又将沙陀部东迁到雁北云朔之间,你们沙陀部从此居于神武川黄花碓,执宜公在此地筑云中新城,就是现在沙陀军的军城。
希朝公,和继任的河东节度使柳公绰,担心沙陀部人口稀少,从六胡州迁来大批昭武九姓,归于沙陀军辖下,就是萨葛部,又将雁北土著昭武九姓归于沙陀军部下,就是安庆部。
如此,你们才能和三部之力,成为强大的沙陀军。威慑塞下突厥、回纥、奚族、稽落胡、汉、铁勒五姓诸族,将吐谷浑、党项羌驱赶到深山贫瘠之地,成为大同军最强大的部族,天子何负于沙陀!”
陈昰摆摆手,说道:“沙陀军为天家也是流尽了血汗,为元和圣人讨成德军,大破回纥于西受降城和柳谷地,讨吴元济于淮西。为会昌天子讨回纥和昭义军,为大中圣人战吐蕃,战回纥,战党项,收复秦、原、安三州,和石门、六盘等七关。
直到去年,还为当今圣人讨平庞勋数十万人的叛乱。八十年来,沙陀军为天子攘外安内,每战奋勇当先,积累了多少勋劳,终于成了大石国姓,荣耀无两。一个王字,不是小儿辈的把戏,是祖祖辈辈不知道多少沙陀人的血泪。
自从东归以后,沙陀王氏侍奉了七朝天子,天下一提沙陀王氏,无不挑起大指赞一声,一门忠烈,大大的忠臣。
王家两位小郎,你们真的不怕,王家八十年忠烈,毁在你们手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