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牙城的大校场,后堂还有个小校场,是王氏子侄、僚佐子弟和随侍亲卫演练武艺和战阵的所在,一般府中少年日日在这里大呼较量。无数沙陀小儿,就是从这里变成昂藏战将,走向中原,走向天下。
最初的几日,进通也是这里的常客,倒不是他有多勤苦,是实在让养父揍怕了。
这一日,王恪用不知何事去了云州城,进通的心一松,手上的准头却精准了许多。这让他精神大振,不知不觉天黑下来了,抬头看,月亮正升到木塔顶端。
他收了弓,把脚力交给马厩的马夫照料,自己信步走出校场,鬼使神差来到木塔下的小寺庙,第一次见到了那个枯瘦老僧。
“请问大师,这佛堂之上供奉的是哪位菩萨?”昏暗的灯火下,进通双掌合十,诚心向老僧请教。
老僧盘膝坐在一张蒲团上,灯火下看不出一丝喜怒。他抬手一指对面的蒲团,示意面前的童子坐下,然后用苍老的声音说道:“自然是文殊菩萨。”
进通问道:“神佛满天,为何偏偏供奉文殊菩萨呐?”
老僧抚了抚胡须,缓缓说道:“2百年前,鲜卑北魏的都城就在云州大同军,我们脚下的土地,就是他们的王畿所在。有一次,孝文帝到恒山游猎,见到了一个僧人。
这个僧人向皇帝请求一座居城,孝文帝本就虔心向佛,于是就答应了。谁知这位僧人正是文殊菩萨,菩萨点化,将这恒山方圆5百里都变成了他的居城。
天子自然很生气,就将这恒山种满了葱韭,然后出山去了,希望臭气熏跑菩萨。文殊菩萨将零凌香子散在这遍山的葱、韭上,从此我们恒山的葱韭再无臭味,天下闻名。”
进通被这故事迷住了,那无所不能的帝王,法力无边的菩萨,斗智斗勇,让他心生向往。良久,他才又问道:“即便是恒山的葱韭很好吃,也算不上天大功德,为什么要为文殊菩萨立庙呐?”
老僧终于笑了,露出一口白牙,真看不出这老家伙胡须花白,总有60以上,却还有一口好牙,实在了不起。
他微笑着说道:“童子刚来到雁北,自然不知道这韭的好处。我们恒山春韭肥大甘美,长可2尺以上,漫山遍野都是。
每到春季饥荒,不知道多少云朔百姓就是靠食恒山韭才活下来,这功德还不大么?雁北苦寒,经常军粮不继,很多时候这恒山韭就是军食,这都是菩萨的恩赐啊。”
王家爱惜物力,除非商议军机大事,夜间轻易不掌灯,家庙是个例外,也只是一灯如豆。昏暗的灯火下,进通向老僧低声倾诉着他的烦恼,他的欢乐,他的希望,老僧默默听着,不发一言。
直到深夜他才离开了小庙,觉得整个精神都振奋起来,似乎扔掉了身上那些沉重的东西。
借着月光回到寝卧,睡着之前,进通被一个问题烦恼住了,既然修行就可以出佛入圣,神通广大,自然可以保护这壮阔的神武川。。。那还勤习弓马干什么?不如大家都去茹素念经好了。
第二天一早,他就把昨晚的困扰忘得一干二净,他满脑子想的就是去尝尝恒山韭。
皮袋里装满了水,从厨下拿了几个胡饼,备齐了马盂马具,进通跳上一匹骒马,出城直奔东面的安边镇。
过了安边镇就基本没有什么农田了,沿着浑水谷地向东北,北面是六棱山,南面就是恒山山脉。一路山连着山,覆盖着森林和灌木,显得莽莽苍苍。山泉汇成小溪,在砾石滩上欢快流淌,清澈甘甜。
天气好的出奇,偶尔有牧人纵马赶着羊群,山上不时传来粗犷的突厥语歌声,有时候山下有人用歌声回应,进通听不懂,但觉得心情好极了,心中像有个小鸟,长了翅膀在飞翔。
有时候有野兔和麋鹿飞驰而过,野雉冲天而起,进通用鞘弓连射了几箭,一次也没有射中。他当然还开不了父亲给的角弓,只能用这种货色,被存璋讥笑为女人弓。
他顺着恒山北麓奔驰了半天,没有找到传说中的恒山韭,不由得对那老僧的话产生了怀疑,如果说漫山遍野都是韭菜,为什么他一颗也没有看见?是菩萨的法力消退了么?
后半晌,发现一处溪流冒着热气,他跳下马,发现连脚下的地面都是温暖的。他来了兴趣,沿着这条热溪水向上游走,他抓起一把泥土,认真的察看,又用解甲短刀刨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失望的上马离开了。
前面是附近最高的一座山,进通纵马而过,发现山脚下有一个山洞,这引发了他的好奇。他跳下战马,随手下了马绊子,就往山洞上爬去。
“蠢货!不要命了!快跑!”头顶传来一声断喝,他抬头向上看去,见山洞顶上有一块突出的巨石,上面站着一个14、5岁的少年。背弓挎箭,羊皮短袍,露出半截鹿皮袴,头戴毡帽,是一个沙陀小猎人,站在山岩之上,器宇轩昂。
进通一愣神的功夫,只听山洞里一声低沉浑厚的咆哮,有猛兽!他腿一软就从山石上滚了下去,浑身疼痛,毡帽滚到一边,他不顾疼痛,挣扎着爬起来,撒腿就往牲口那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