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白光后面,跟着升起的是数道,数十道,数百道,上前道犹如人型的黑影鬼雾,就如浓厚的烟云,追逐着白光,飞翔在夜空上,遮蔽了从帷幕顶端漏下来的最后一点星光。
而从整条战线上,更多的黑烟在从南岸升起,连成一片密集的乌云,在一点白光的带领下,以远比帷幕更庞大,更汹涌,更恐怖的气势,如雪崩,如海啸,如雷暴,向着无畏神殿的顶上,向着被帷幕遮拦的苍穹,向着被紫色雷光所庇护的河界与青山,汇聚而来。
同样是北岸,
无鼻背着锁链,咬着火炬,攀爬上岸堤。
他其实多少有些猜到,对岸的箭雨为什么会停了,但有的事情就算心里早有预料,亲眼看到还是会很震惊。
索伦坐在由五十多颗精灵脑袋堆成的小丘上,把一柄血迹斑斑砍骨头砍到卷刃的单手剑平摆在腿上,正默不作声得等着死兵们爬上来。
好像坐在血肉的王座上,等候觐见的真王。
或许加入这小子的兵队,跟在他身后冲也不错。
索伦数了数无鼻带着的第一队,只爬上来二十个人,之前的几轮箭雨大概射倒了十个吧。
现在他是知道了,领头的魔法箭瞄着第一个人,那么走在前头的第一队就是后面全队的挡箭牌。
严格得说,这个战术走在第一个举火把的无鼻,才是吸引火力的靶子,理想的最优解,是他这个兵头一个人走一队,其他人跟在后面。
不过面对这次的精灵神射手,显然死兵队的老兵也没把握,才会选出一队人来,其实都是以防万一他阵亡的时候,能捡起火把继续前进吸引箭雨的靶子。
原本预计三十人的伤亡,只死了十个还算不错吧。
“哦侏儒,你小子还没死呢!太好了,我门牙磕掉半个,能帮我治你的手怎么了,不要紧吧?”
一只耳和马粪也爬了上来,当然索伦可不会说他们运气好,只能算命硬。
一只耳满嘴都是血,被一箭炸碎了头盔面罩,射断了上颚半边门牙划开了嘴唇,现在是一只耳加兔唇了。
马粪身上也插了两支,不是,一支箭,背上被射穿了一个洞,箭头从腰肋穿出来,把整个人卡在盔甲里了。
其他人的情况也都差不多,没见到哪个毫发无伤的天命之子。
至于索伦倒是没啥事。
“没事,魔法反噬罢了。睡一觉就好了。”
右手石化了,索伦还没脱盔甲看,但右手到前胸都没知觉了,美杜莎的吹息还是失败了,僵持的太久,那些弓箭手拼着最后的勇气,反过来把他的灵魂拉伤了,暂时没法用魔法了。
索伦揉了揉僵硬的右臂,把剑插在精灵脑袋上,“脑袋硬通货,你们谁要自己拿吧,给我一把剑。”
马粪把自己的佩剑递给索伦。
而无鼻举着火炬走过来,“脑袋借给我一颗,用先驱之炎把突破战线的信号发出去。
都退远一点,等会儿火焰很大,对岸和沿岸都能看得见。我们要守住这个渡河点,等后面的大军渡河建立前线阵地,再前进。”
“再前进?”一只耳忍不住问道,“你看我们还能再前进?”
无鼻斜了他一眼,“你觉得他们会让我们歇着?做好心理准吧,不打到天明没个停歇的时候。实在太累的话,就倒在地上装死。”
一只耳恍然大悟,“好办法。”
索伦嘿嘿笑笑,猛得脸色一变,“都装死!快都装死!有人过来了!有东西飞过来了!”
一只耳和马粪立刻跟着索伦往地上一倒。
无鼻更是果断把火炬扔到一边免得被暴露了。其他的死兵小队也跟着趴下,都用不着伪装的,反正大家都被射得和箭靶一样,鲜血淋漓,缺胳膊断腿的。
“怎么回事”一只耳小声问。
索伦瞪着眼看向北方的云层,“嘘,歌声。”
有什么东西唱着歌飞过来了。
索伦远远得就能看见,一大片朝霞似的火云飞速得接近,很快撕破了阴云和黑风,如跳出的朝阳一样跃入索伦的视界。
毫无疑问的是个神。
精灵神。
索伦都见过不知道多少次了说笑了也就杀过一个。
又是个女神。
金红相间的毛发,赤金的瞳孔,一手持着赤色凤凰纹的鸢盾,另一手举着四米的骑枪,还披着披风。从上到下都很有料,哪怕全身上下都被魔法甲胄包裹着,但仅仅是战靴和裙甲间露出来的,把贴身练功服都绷到丰满滚圆的曲线,着实让索伦看得有点咳咳咳,在军营待得太久了,看啥都会那啥的大家理解的。
所以话说回来,其实女神多也没啥不正常的,精灵人口那么稀缺,看一线厮杀的剑士弓手一水的男人,大概精灵同盟内部就是个母系社会。
从神光的强弱考虑,这个神比没回复到最强状态的炼金还差一点呢,而且嚣张得很,这么昏天黑夜的,它居然还骑着一只凤凰,明光大放得唱着歌飞过来。老远就让索伦看到了。
不过它的神光是类似火焰的金光,和无畏的银色闪电有明显区别,大概不是无畏。
好吧,对方也没真傻到穿的花枝招展得,上战场当活靶子。
骑着凤凰,或者某种火鸟,的精灵神,而跟在它身后,还有上百只类似的烈焰魔鸟,明显是驯化的空军坐骑,背上都有人影,大概就是这位神的亲卫使徒。
这支精灵神和它的卫队,被笼罩在某种黄金的云团之中。
它们聚集成一团,金黄相间,就如大朵的火云,从北岸战线,从索伦这些死兵的头顶上飞跃而过,眨眼间就成片成片得,迎着南风钻入暗影的帷幕之中,仿佛投入了幽暗的湖泊中,一瞬间就消失在帷幕背后了。
这转瞬即逝,从头顶一掠而过的画面,仿佛只是纯粹的海市蜃楼,索伦眼花看到的幻象而已。
不过显然不是索伦看花了眼,而是只有索伦能看见。
他能提前侦察到这群神兵的靠近,及时倒在地上装死躲过去,恐怕是视因果魔眼和通灵的功劳。
那黄金的云团,大概就是某种隐藏精灵们位置的魔法屏障,索伦估摸着自己听到的歌声,就是维持这潜行魔法结界的咏唱了。
因为其他的死兵可没人听到,也没人看到那么显眼的神光。
话说回来了,这群能从这种战场上活到现在的家伙,还真都是些老兵油子了,装死一个比一个熟练,索伦要是不爬起来说没事了,大概还会以为这群人真的都死了
“是胜利,”无鼻倒是知道这位神,“这个神在战线上陨落好两次了,但胜利的试炼是最简单的,只要赢得胜利就有资格继承神位了。
你确定她往南边越过帷幕去了?那大概是去奇袭铁蜘蛛了。”
在帝国军发动全线试探的同时,奇袭前线的通灵塔,从根源上打消帝国的魔力优势么,这倒是个常规思路。不过帝国贵族们应该安排了足够的军力防备铁蜘蛛,这总不至于让人偷袭得手才对吧?
唉,真是说不准,天知道贵族军官到底会不会临阵拉跨。
关键还是,如果太依赖单一的一两种魔法的话,恐怕还真的很容易出问题。就和这次索伦过于依赖美杜莎的吹息,结果废了一只手,只能倒地上装死是一样的。当然那也是没办法,索伦只会这一个瞬发禁咒啊,死亡冲锋还要读条呢。
但有一说一,精灵的魔法水平真不是假的,对策是一大堆,连悄无声息得,越过帷帐奇袭的手段都有了。那霍德尔暗影帷帐这个大魔法,估计也和死亡冲锋一样快没用了。
而假如贵族那边再坑爹一点,反应不及时的话,说不好这次铁蜘蛛还真会出问题。
再怎么说刚才那个红红火火的靓妹,也是个正儿八经的神不是?而守卫大营的就是些流鼻血还要用治疗卷轴的玩意,所以战场的局势真的像这种最糟糕的方向发展的话
“不能发信号,要是大军过来了,铁蜘蛛又被胜利奇袭端掉,那过来的大军,就和昨天它们的军团一样,要被整个包饺子吞掉了。”索伦朝把火炬拾起来的无鼻,认真得说道。
无鼻看着索伦沉默了好一会儿。
索伦还以为他会再来两句,死兵不退,服从军令,死战不屈之类的口号,结果他蹦出来一句。
“那搞不好我们还得负责断后,说不定还要为战败背锅。”
“”
索伦是真的无语了,也是,他这两天都能看出帝国的贵族军官到底是些什么玩意,这些老兵油子能不知道吗?
“但是我们不能什么都不做你明白吗,”无鼻举起火炬对悬崖下晃了晃,随后把铁索抛下去,这是后面两个分队赶上来了,“我们是死兵,有自己的军规,因为你的奋进我们提前突破了战线,可以多休整一段时间,但总归不可能就这样按兵不动。迟早得和南岸联系的,难道这样扭头回去?”
“那就继续向前喽,”一只耳凑过来插嘴,“贵族反正堵在南岸也不敢自己过来,我们继续往前吧。”
“在精灵大军的重围中向前?没有帝国的支援和补给?”马粪翻了他一眼。
一只耳也翻了他一眼,“帝国那个是补给还是拖后腿啊,到头来还不是要我们顶在前面自己打?快算了吧,人少点活动起来还方便一点。你看,我从尸体上摸的精灵饼干,妈的和蜜一样甜,比帝国的咸臭丸子好吃多了!
而且侏儒不是说,胜利刚才往南去了吗?那附近应该没有第二个精灵神了吧?
我们继续向北走,反正只要不发信号,不止帝国不知道,精灵也不知道我们已经突破河界过来了不是吗?
趁着它们谁都没反应过来,随便打两个据点,反正多搞点脑袋回去可以交差就行了呗。”
一群死兵都扭头看着他。
一只耳莫名其妙的,把饼干塞嘴里嚼得咔嚓咔嚓响,“干嘛?”
索伦忍不住问他,“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一只耳耸耸肩,“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