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沙石与雨滴四处飞扬。
张菱安然落地。
滑梯平台与沙池的距离不到一米,即使头部着地,人也不会死。更何况,她是双脚着地的。
张菱并未睁开双眼,她立在滂沱大雨之下,像是在想象着什么。
大雨噼里啪啦地在她的身上,打在她的心中,泛起涟漪。
良久,她睁开了双眼。
她低头看着那飞溅在池外的沙石,看着自己陷入沙石中的双脚,想象着自己的另一个结局如果没有遇见叶菲,所遭遇的另一个结局。
想象着她被绝望与痛苦所渐渐吞没,想象着那份恐怖与凄惨,想象着她的死亡所带来的结局这些并不难想象,因为这些天她已经在叶菲的任务中深深领教过了。
那些死去的女孩,她们的死亡痕迹,以及她们的父母。
从那些蛛丝马迹中,她已经见识过那名为死亡的深渊了。
然后,她告诉自己
“好了。我已经死过一次了。已经没有什么好畏惧的了。”
她抬起头,望向家所在的位置,眼神中光芒流动。
那种光芒,名为“决心”。
“接下来,就是最后的隐藏任务了。”
当许愿看见张菱的时候,正看见她睁开双眼。
在那一刻,许愿立刻明白了张菱的内心。
张菱并不想死想死之人,绝对不会露出那种鲜活的表情和坚定的眼神。
这本是好事,可是许愿却猛地弯下了腰,露出作呕的神情。
她想吐。
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如此一来,她想要杀死的居然是一位根本就不想死的少女。
这一事实,让她仿佛活生生咽下了一块鲜血淋漓的生肉。
雨水从她的发丝上滚落,与雨水一起滴答答地落在地上,许愿耳中忽然又出现了叶洛的声音
“许愿,你如此强调张菱不是无辜,只是为了使你的决心具有更高的合理性。但如果,张菱并不想死呢?如果她并不想死,你还能下手吗?你觉得你的做法还合理吗?合的又是谁的理?”
我可以吗?我到底合的是谁的理?
她痛苦地想着。
恰在此时。
“咔擦”
惊雷之音炸响在耳畔,她倏然抬头,呼吸顿时一窒。
在那闪电撕裂她的视网膜消散之际,她似乎看见了一头巨大怪物,在墨色苍穹之下定格,漆黑的双瞳紧紧盯着她。
巨大的躯体掀起巨大的恐惧,勾勒出她回忆中的噩梦。
连续七天,不知道做了多少噩梦,那一幕幕早就烂熟于心,许愿此刻几乎只要闭上眼睛,就可以看见那令人心生绝望的画卷。
看见那腐烂的怪物,南城以及人类。
老大冰冷的声音忽然出现在她的脑海中
“许愿,你是唯一的!”
声如雷鸣,让她惊醒。
她蓦然咬紧了牙
“是的,我是唯一的!我可以的,我必须可以,因为只有我了,其他任何人都不可以。要结束这一切,只能由我来!”
一寸寸直起腰,她跟随着张菱的步伐,踉踉跄跄地走了上去。
出租车内。
叶洛双目紧闭。
意识却在观想着一张卡片
夜色如墨,乌云遮月。
黑色风衣的少女,从教学楼天台一跃而下。
如乌鸦般在空中滑落,鲜血拖曳出红色丝带。
正是叶洛在猫鼠游戏中所获取的卡片
坠落的宝木遥。
这七天,他已经试过了这张卡片的功能,正如小灰之前所猜测的那样,这是一张副作用及其之大的卡片,简直可以称之为“厄运”。但是
“但是,对于此时此刻的绝境而言,却毫无疑问是一种幸运。”
这种厄运与幸运的对调与契合,是否早在他将厄运粒子输入未知池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因为他注定会遭遇灰鲲,所以他注定会拿到这张卡片?
叶洛忽然在此时明白了厄运神格的奇特所在
这是涉及到“命运”和“因果”的力量,虽然不及时间倒流与空间转移的力量那般直接,可却更加玄妙。但也正因为这些玄妙而显得微妙,需要“玩家”时刻保持思考,才不会错过那一闪而逝的时机。
而这一次,叶洛想,他应该抓住了那一缕时机才对。
但是许愿呢?
“许愿,她会杀死张菱吗?”心愿忍不住问。
叶洛道:“不会。”
心愿道:“是因为她的决心不够吗?”
“与其说是她的决心不够强烈,不如说那股决心本就无法强烈起来。许愿从心底就不认同这个方法,而她的性格又决定了她没有办法违背内心的原则做出这种事情来。除非”
“除非?”
“除非发生了更加动摇和冲击她内心的事情。打破了她最基本的原则,让她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当张菱推开门的时候,果不其然听见了怒吼声
“你又去哪里鬼混了?怎么搞成这样,我不是说过了吗?教你不要打扮成这个乱七八糟的样子!你的头发我说了多久了”
男人的怒吼声传进耳中。
平时的张菱恐怕已经冷着一张脸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但这一次,她没有。
已经“死”过一次的她,内心充满了决心和勇气。
她脱下鞋子,用毛巾搽干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到男人面前,看着他,缓缓说道:“爸爸,我一直有一个疑惑。”
男人眼中露出愕然,声音也戛然而止。他似乎很久没有听见“爸爸”这个称呼了,但更让他茫然甚至于不知所措的是,他从没有见过自己的女儿做出这种姿态。
他见过愤怒的、悲伤的、抵触的、逃避的偏偏没有看见如此平静的张菱。
莫名地,他忽然有些慌乱。
“你是真的关心我吗?为什么我感觉不到。”张菱一字一顿地问道。
男人顿时勃然大怒,猛地握紧了拳头:“你说什么?!我这么拼死拼活地努力,到底是为了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这个家,为了你!”
张菱盯着男人的眼睛,默默听完了他的怒吼。
她并未露出往日的胆怯。
这样的声音和气势并算不上什么,在过去七天,为了送出那封信,说出那句话,她已经经历了更加害怕和难堪的事情。
既然她可以对那些暴怒的人说出那句话,那么,她没理由无法对这个男人说出那句话
“不。我觉得不对。如果你真得关心我,为什么看见我这个样子,第一句话为什么不是你是不是在哪里摔倒了,有没有伤到那里了,而是责骂呢?”
男人眉头拧在了一起,眼中酝酿的怒意愈发浓郁。他怒吼道: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每天辛辛苦苦地工作,为什么还要受到你的质疑?你哪里来的胆子?是不是又在外面认识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
他就要抬起手掌,就听见张菱轻声说道:
“爸爸,你知道上一次我深夜回来,差一点被吗?”
他抬起的手顿时僵硬了。
与此同时,旁边打开了一道门缝的卧室里,传来凌乱的声音,似乎有什么玻璃材质的东西被人碰掉在地。
张菱依旧看着他,就像是没有看见他已经抬起了那只手,没有察觉旁边屋子里那清脆的声音。她只是神情平静地说着,就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天晚上,我被三个成年人骗到了花鸟市场。他们抢走了我的手机,把我拖到小巷子里,用绳子绑住了我。
“我拼命挣扎,但是没用,又努力大喊,却被其中一个胖子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我差点把晚饭都吐出来。一个瘦子用小刀在脸上比划,说是我再叫,就要把我的喉咙割开。
“我好害怕,害怕得都快要哭出来了。可是我不敢哭,因为哭也会被他们打,所以我只能咬着牙,忍着痛,但还是留下了眼泪。然后,他们就要开始脱”
她的声音出现了一瞬间的更咽,然后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道:“脱我的衣服。幸好,有人路过救了我,我这才逃了回来。”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为”张铭的嘴唇蠕动着,“为什么你没有说过。”
“因为,你一直在骂我。”张菱缓缓道,“在你骂得我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了那三个人正在朝我怒吼我好害怕,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我骂你也是为了你好。”男人神情僵硬地放下了手。
“那些已经死去的女孩子们在生前也曾经听见这句话我这么做都是为你好、你明不明白我们的苦心、你能不能听话一点。”张菱再次深吸一口气,“所以,我将那些女孩子们想要说的话,告诉了那些父母你们死去的女儿,让我告诉你们一句话,她非常恨你们。”
“什么”男人愕然。
张菱的视线看向窗外,似乎又看见了那些父母在听见她说出那句话后的表情。她喃喃道:
“他们有的破口大骂,叫我别找不自在,甚至将手中的东西砸向我。
“有的却转头就露出了惶惶不安的神情,似乎也曾梦见过自己的女儿从地下返来找他们索命。
“但最让我印象深刻的却是一位母亲她拉着我的胳膊,问我真得认识她的女儿吗?她的女儿还有没有其他话想要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