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霖心中一阵荡漾,陆子迁一年之前不过是见着我也会面耳赤红的青葱少年,怎么今日话这么多了,而且说得这般花前月下。
“那若…我皆不喜呢?”
见方霖沉默几日,终于开口理他,陆远松了一口气,心道大好,旋即茶水开了,陆远翻开倒扣的玉盏,为她斟了一杯,双手二指提住,拈到她面前。
“茶烫,娘子慢臻。”
见那陆远一脸正经,静候客人的茶僮模样,方霖展颜一笑,好似倒映在泸溪的一朵清漪芙蓉,方霖笑斥道:
“你在龙虎山一年,就学了这糊弄人的把戏。”
陆远欣喜,她应是不生我气了,真好,随后答她问题: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霖儿,自在九龙江将你抱起,子迁未有一日不思不念,不牵不萦,你喜之我喜,你悲之我悲,子迁心求,不过与你在茫茫人海中相遇。”
“你…要带我去哪儿。”
方霖将螓首蛾眉低到茶水下,不去看那个江东陆郎,陆伯言的后人,皆是这般直截了当,吐诉衷肠的么。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方霖心中默念三遍,若我与他而去,此生便得圆满么,若我与他相离,此生后悔莫及么。
果然,陆远憨实一笑,直接说到。
“带你回家,带你回云水乡。”
“子迁,我…”方霖踌躇不能定,犹豫不能语,为何,好端端的,闭关修炼,出来就谈婚论嫁了,那八卦乾坤步将他震傻了么。方霖还想再说什么,一句“我与你去”就哽在喉,堪堪要吐出口,没想到陆远突兀语气婉转,神色伤感了起来。
“自离开云水乡,一年多了,爹娘借居芙蓉庵,也不知怎样了,布箩…新坟初立,也不知是否黄草横生,我想回家去看看。”
方霖松了口气,原来他不是要与我谈那个,不过却是心中一惊,怎么布箩好像出事了,方霖小心翼翼问道,陆远将事情告诉她,才得知他为何会在那个时候突兀来到扬州,与她相遇。
轻轻捏住陆远的手,一副安慰神色,陆远洒脱一笑,言道可惜当下没有酒,不能把酒纵歌,方霖取下腰间浑圆的布袋子,打开酒壶塞子,为他斟了一杯。
“这还是苏暖暖在洛阳酿的酒,过去一年,醇了些。”方霖提着酒壶,凑在鼻侧轻闻。
陆远不禁诧异,当初送她的酒壶,竟然日夜带着,而且她时常与人交战,竟是将这瓷器酒壶保存得完好,当真费了一番心思。
江水直下,一渡千里,一日便过龙虎山,到了上清镇,陆远在上清镇雇了一辆马车,驾车载着方霖回南靖而去。
翻越层峦叠嶂的武夷山,蜿蜒曲折的闽江,在半个月后到达九龙江畔,渡船三日,到了云水乡码头,此刻已是五月了,天气渐有绵热,流阳高照,躲藏在依依杨柳下的仙渡廊桥朦胧可见,乌篷船与青石巷错落相照。
“我便说罢,陛下哪天心情好,便大赦天下了,这不,乡里好似没有我的缉拿令了。”
陆远洒脱一笑,语气中似乎不含多少仇怨,左右他现在一身道袍,别人莫不是把他作道士相看,而后带着方霖回到陆家堡,依旧是土楼围邸,只是封条仍在,门扉紧闭,多了一丝凄凉,方霖默默为他清除檐下杂草,却被陆远拦住,说道过去的就过去吧,不要让别人以为自己回来过。
方霖默默为蒙泽水渚之上的方寸小墓上了一炷香,而后二人向永溪乡而去,五月时节,那一片花海又长满了金盏菊,遍野黄色,分外妖娆,二人没有在芙蓉庵内见着陆远父母,倒是见着了号称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缘道惜。二人拜会缘仙子,济海神尼说道陆父陆母去到漳州府了,在那里置了一处府邸,贩布教书而生。
陆远知道,陆父性子刚毅,怎会一直暂居尼姑庵,寄人篱下,当初所言不过是为了让陆远安心罢了,而后二人拜别神尼与缘道惜,向漳州府而去。
虽是自小在云水乡长大,不过陆远也才第一次来到漳州府,望着低矮于扬州,却又恢宏过南靖许多的城郭,一阵出神,而后心中有些焦急,踏步进城,直至在北角一处小巷里见着忙活纺织的陆母,才安心下来。
陆远泪眼婆娑,哽咽不语,见陆母一年过去,苍老了三分,一阵心疼,为她把脉探查,气血通畅,没有郁结,才松了口气,料想生活艰苦了一些,日子应是还算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