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来就未平等过,寻常百姓能够读书识字的,十不存一,并不局限于男女。”方忆见她情绪低落,不在这话题上辗转,而是笑道:“我觉得你很像许负,越来越像。”
“秦末汉初的许负么?”方霖问道。
“是她。你可莫要说女子生来不如男,她可是真真正正的前汉列侯,高祖刘邦亲自册封的鸣雌侯,是古往今来天下第一女相师。”
前汉初年,朝廷新立,张天师还远未降世,道教未曾传世开来,故而许负是为一相师,实则便是女道士。许负被册封为鸣雌亭侯,却也是古今罕见了,高祖有言异姓称王者天下共击之,许负能称侯,可比她这柴桑县公的爵位威武多了。
倏忽间,又想起三年前远在剑南道的日子,曾随那云熙宗宗主躲人追杀,他的山门内便有一尊游侠郭解的铜像,这郭解正是许负之外孙。
“莫要胡扯抬举我了,许负那真正与张良一样,是个仙人,我这小女子只是个假仙人,连谪仙都不是。”方霖抿嘴,不以为然,谁料方忆却又说道:
“将来的事谁又说得准呢,说不定有朝一日,你当真羽化登仙去了。”
“你怎么像我哥哥一样,喋喋不休,唔…”见他找到自己,似有诉不尽的衷肠,方霖狡黠一笑,故作疑惑,“你也姓方,我也姓方,莫非我们真是失散多年的兄妹罢?”
眉清目秀的面容就在眼前,方忆心中一荡,大好男儿眼泪就快夺眶而出,几乎忍不住就要与她相认,速速转头过去,掩饰泪水,心道我的身份那般隐晦,她的身份已是光鲜,我怎能与她相认,那是害了她。
“你有哥哥吗?”
“没有,只有师傅,从小孤身一人。”
“以后会有的。”
“以后的事谁说得清…不对,我都二十年没有哥哥了,以后还去哪里找,要不这样,我们俩皆在皇城,形单影只又臭味相投,便与你结拜兄妹罢。”
说罢方霖从腰间解下白布袋子,取出那只浑圆的白瓷酒壶,要与方忆结义金兰。而后自顾喝了一口,十分混账地说道:“见你这么照顾我,长安城内也就你和陛下照顾我了,这样吧,皇天后土为鉴,今日方霖与方忆两个方氏本家在朱雀大街上,结拜为兄妹,从今以后,有福同享,两肋插刀,我享福,你插刀。”
方忆噗嗤一笑,见那酒壶上涂着青色的彩釉,似乎是一副山水画,甚是古怪,于是趁她不备,将酒壶抢夺了过来,见那只是一座风景甚美的桥,岭南那里多的是,没什么稀罕的,而后惯例一般,抬起壶底看了一眼,却见红艳艳的一口大印章,上书三个正楷字迹。
“陆子迁是谁?”方忆疑惑一问。
方霖喝了酒,晕乎乎的,被他抢去酒壶,却也没甚放在心上,直到方忆问起这个名字,她才反应过来,惊慌失措间立刻将酒壶抢了回来。
“一个…一个名士,额…自称东吴大都督陆伯言之后,也不知道是真的假的。”
“名士?他是哪里人?”既是名士,又是陆逊之后,料想家世应是颇有名望的,方忆对他起了兴趣,复又追问道。
“大都督嘛,自是江东人士。”方霖眼神飘忽,心不在焉,殊不知早已引起了方忆怀疑。
“江东…江南道人?我年轻时曾一路自岭南道出发,游山玩水,走过江南道大片地方,可未曾听过,江东的名士里面,有这号人物啊。”方忆故作高深,轻巧套她话。
“吴郡陆氏几百年了,族中后人遍布天下,自然也有,家道中落,不露痕迹之人嘛。”
“据我所知,吴郡陆氏虽门吏众多,可陆逊后人,却死伤惨重,他是好不容易才保留下来的么?我方忆这辈子最喜好结交名士,你告诉我他在哪儿,我是会见会见这位名士。”
“他…喜云游四海,而今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许是洛阳吧。”方霖却也不知怎么,方忆的话似有魔性,他问一句,自己便答一句,仿若喝了结拜酒,自己真就把他当做了哥哥。
“他对你好么?”方忆没来由一句,令得方霖呼吸一滞,手足无措,只喃喃道:“什么?”
“哈哈,我是问你,你怎么一直将印了他名字的酒壶带在身上,自我认识你的第一天起,就看见了,甚觉稀奇,有时上朝你都带着。”方忆洒脱一笑,那酒水虽然未喝,可心里却真真切切把她当做了妹妹,得知她心里早已朝朝暮暮,是喜又是忧。
“你…”方霖心头羞愤难当,原来这厮早已将自己看破了,却又拐弯抹角,受他一激,却是将埋藏在心里许久的话语一股脑说了出来。
“那你年轻时一路游山玩水,是否游到了一处叫扬州的地方,是否遇到了一介名叫苏暖暖的女子,是否一夜云雨之后,一去不返,让她一人等了你五六年?”
方忆楞在原地,面上所有的淡然与浅笑,都被她这一句话悉数带走,原来她早就认识我,难怪三月底,我去常侍府上找她的时候,第一次见面,她对我没有什么惊讶,可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么?应是不知道的罢。是了,只是天下之大,因缘巧合,她认识了苏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