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月前,正值天宝十四年十一月中,安禄山反叛的消息被人火速送来京城,群臣为之震动,李隆基直言不可信,理由是自安禄山接替三镇节度使以来,奏表他欲图造反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若说而今朝廷上五品以上官职中,有谁没有上奏过安禄山谋反,也便只有方霖了,因她入朝最晚,资质最浅,却说两年多前,李隆基听杨国忠一计,秘密召见安禄山入京面圣,那安禄山竟真的只身一人,未带片甲,来到长安,跪在圣上面前,臃肿肥胖的身躯不断颤抖,泪如雨下,说:“而今杨司空污蔑我造反,不出十日,安禄山就要身首异处了。”就差声情并茂,在天宝皇帝面前跳一支粟特舞了。
从此,李隆基再不信安禄山会反,放心让他统数十万兵,抵御辽东契丹。
那时方霖晚了一步,还未入宫,若他见着安禄山的模样,应该也会奏他谋反,加入讨伐范阳节度使的洪流中去。
那日兴庆宫内,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却是一身清灰道袍,年约三十几许的神秘道士李泌,李泌曾受昆仑仙宫之主李枺绫所托,前去扬州城相救方霖,晚了片刻,二人擦肩而过,故而并不认得,且李泌终日修道,不闻外事,不知大唐女相之声名,只是见到陛下身边站着一位妙龄女子,竟身穿青色官服,令他十分诧异。
这李泌道士出自辽东李氏,是为名门望族,自小聪慧莫名,有神童美誉,颇为李隆基赏识,曾为太子宾客,只是此人喜好黄老之学,钻研周易,欲图登仙,离了长安去。而今天下隐隐将乱之际,推指算到了什么,顿觉灾星北移,浑身冷汗,赶紧快马加鞭,从嵩山跑去京城。
及至十一月中旬,才到长安,跌跌撞撞来到圣上面前,跪下叩拜,言语仓促道:“陛下,微臣观天象,发现角星隐没,太平将退,危星透亮,直指东北,这是不祥之兆啊,辽东要起祸乱啊,有人要造反啊。”
群臣谁言他都不信,倒是道士精通天象玄学,掐指一算,令得李隆基起了三分疑心。又有边关送来烽火急报,令他心有不安,不过时值岁末,兴庆宫内张灯结彩,将要举行岁末大典,事务繁多,李隆基将计就计,修书一封,送到范阳,让安禄山回京共进酒宴。
可是这封密函送到河北便被劫下焚毁了,因为安禄山的先锋军已经杀进冀州,四处暴掠了。
李泌见陛下无动于衷,等不了那么久,辽东大军足有几十万,待到安禄山直指东都,一切晚矣,寻思这世上或许还有一人可令他转变心意,或许可以扭转祸乱,故而他离了长安,使出浑身解数,累死三匹好马,气喘吁吁,跌跌撞撞,赶赴千里之外的祁连山。
祁连山绵绵草原自山脚铺到百里外,各处姹紫嫣红,四季如春,却令李泌提不起兴致,御轻功速速飞上山崖,过外宫,过紫微垣,过天極殿,一路上没有弟子阻拦,在后山无字玉璧前见到了缥缈的白衣身影,李泌毫不犹豫,朝着那道身影跪下,拱手在前,声音嘶哑:
“前辈,还请前辈下山,拯救天下苍生。”
数十年光阴无法在其身上留下岁月痕迹,白衣身影转过头来,清冷,平淡的声音悦耳响起:
“怎么了?”
她没有算到灾祸降世么?她应该算得比我准才是。李泌心中这般嘀咕着,竟有些错愕,而后见到李枺绫不为人所知的面容,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其缥缈身影仿若与身后无字玉璧融为一体,那里有天穹反射下来的万千星辰,极是白昼明亮,依旧掩饰不住玉壁上的星辰微光,李枺绫立足其中,便如紫薇大帝立于大道星宫,几可摘星捉月,渡天河而去,离凡尘俗世是那么遥远。
神仙,她就是天上神仙,李泌心中充斥着这句话语,万般激动却又不敢妄言,而后迅速低下头来,跪伏在地不敢看,心无旁骛不敢亵渎。
“神仙娘娘,晚辈夜观天象,察觉到角星与微星黯淡,太平将退,危星光火大盛,天下将乱啊,从辽东传来消息,多半是那三镇节度使安禄山…”
谁知李枺绫莞尔一笑,见这本家弟子性子还算真挚淳朴,不宜排挤他,于是语气缓和道:
“世上哪有神仙,都是血肉之躯罢了。”
“前辈,那你意欲…”李泌见她淡漠如常,似乎不将这一切放在心上,未免忐忑不安,只能跪着等待,眼角余光瞥见那白色身影久久未曾移动,不知道她那一双望穿苍穹的眼睛是在注视无字玉璧还是眺望大唐江山。
许久之后,李枺绫丢给他一纸信函,薄薄如缕,外面没有任何点墨,锦囊妙计都在函中白纸上。
“将这封信送给他吧,他看了之后,会派合适的人前去退敌的。”
李泌接下缠绕淡雅清香的信封,疑惑不已,她让自己送信陛下,陛下真会听她一己之言,作出应敌部署吗?那皇帝可是对自己的胡人义子深信不疑。
“前辈…你不可下山退敌么,若是你出手,天下可定矣…”
“我也是一介凡人罢了,况且,大唐还有将才在世…”
幽幽之音从前方飘荡而来,仿若相隔万里,踪迹难寻,李泌抬头望去,却见李枺绫背对来路,面朝幽谷,身体似乎隐入了无字玉璧之中,变得模糊不清,冽冽衣摆仿佛不为山风所动,归入星辰海洋中,万般平静。李泌只看了这一片刻,便觉得头晕眼花,昏昏欲睡,慌忙低头退后三步,不敢直视。
“晚辈定将消息送到。”
“李泌。”
“前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