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我不同意,枺绫与我相知多年,若是她折陨在皇宫里…侄儿,侄儿于心不忍。”李隆基低下眼睑,咬牙说道。却是引来太平公主呵斥:
“不过一个庶女罢了,你有什么舍不得的。”
又觉说得过分了,太平公主牵起侄子的手,对他安抚道:“以你的尊贵身份,大唐哪里的女子找不到,你喜欢庶女是么?本宫府上的莺莺燕燕,任你挑选。我们看重的,是李枺绫绝对可靠,即使她败露了,也不会将我等告发出来。”
二人移形换影,此刻轮到太平公主长篇大论,对她侄儿出言疏导了,只是此番太平公主大获全胜,生生将狡诈的李隆基绑到自己的战船上。
“你且安心罢,有本宫暗中疏通,加之你那妾室足不出户,皇宫里面没有几人知晓她身份的,决计不会暴露。”
这一日,无人知晓年仅弱冠的李隆基内心之中做了多大的痛苦挣扎,只见太阳从汤谷坠落,圆月挂上树梢,二人在公主府内密谋了整整一夜,直到太平公主心生不耐了,未曾料到李隆基竟是这般扭捏姿态,区区一个小妾都舍不得丢出来做砝码,令得她刚刚生出的敬惧之心散去,化作对李隆基的三分鄙夷。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连一丝诚意都没有,还来与本宫妄谈社稷大业。走罢走罢,你们便眼睁睁的看着几年后,皇兄老去,病笃床头,朝政为奸人把持,李氏子孙通通被杀光,大唐江山五世而亡。”
圆月隐没进天空云彩之内,如同披上一层雾纱,夜色渐渐黯淡,年轻的李隆基站在大殿内,踌躇万分,青筋暴起的拳头捏了又松开,直到太平公主摇着扇子,丰臀轻摆,就要回内阁休息时,李隆基久闭的双眼终于睁开,内里是流转不停的复杂波澜,长叹道:
“好,我答应你,让她去做这件事,请姑姑务必保护她的安全,为她做好内应,因为,她也曾经是你府上的宫女。”
太平公主大喜,回身拽着李隆基的手,向他许诺:
“放心吧,本宫岂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定会允诺她最合适的时机,最可靠的路线。”
太平公主望着烟笼月纱的夜景,宽阔脸颊上露出久违的欣慰之色,仿若美好的日子就要在不远之日到来。
“事成之后,将韦后,安乐公主诛杀,你父王便是大唐皇帝了,希望皇兄能够励精图治,选贤举能,远离女色与佞臣,还朝堂一个清明,还大唐一个盛世,重现父皇在世时,万国来朝的盛况。”
武曌曾经因为种种原因,将文武百官,仪仗宗庙迁走,迁到东都洛阳,苦心经营了几十年,大兴土木,建了许许多多的城阙空殿,而今李显上位后,又将国都迁回了长安,再次修葺殿宇,李显为人好奢华,这关中的百姓别提多凄苦了。
长安城东市的大片宅子,叫做“隆庆里”,也便是后来的兴庆宫。隆庆里是李隆基与他四位兄弟的宅院,号称“五王宅”,宅子建得不算招摇过市,没什么金玉点缀,闪耀夺目的,却也占地广袤,宽敞万分了。
二人在公主府内的一通表演,便宣判了即位五年的皇帝李显驾崩日期。只是李隆基回到宅子之后,久久不能释怀,时常举杯不语,左右问他何故,只得到临淄王殿下不欲多言的面相。
他又如何不知,太平公主看重的,并非是李枺绫的才能,而是她的身份,这条穿梭在自己与公主府的长线,将他们的命运绑的死死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恐怕太平公主有的是方法派手下渗入皇宫之内下药,却偏偏要启用早已淡出她视线的李枺绫,为的,便是不想让他父子二人偏安罢了。
三日之后,李隆基方才想好措辞,找到李枺绫,将这件事说与她听。
预料中的惊慌,恐惧,不解,气恨并未在李枺绫身上出现,她显得很平静,淡然,安详,与往常一般,细细听他说完这一切,并未有太多错愕波动。
只是“弑帝”这一事,太过惊世骇俗,寻常人如何做得出来,更何况她是一介女子,往来弑帝的皆无好下场,终是让她古井无波的眸子闪过一丝慌乱。
李隆基叹息一声:“枺绫,本王在这儿,无人强迫你的。你若不想去,我们将来再图他计好了。”
临淄王的大手宽阔而厚实,掌心阵阵温暖,撩人心弦。李枺绫心想,这种本不属于自己低贱出身的温暖,包裹了她数年了,殿下身处皇宫禁地,四处凶险,每日都在刀尖行走,李氏的子孙被杀了多少,他便有多危险,一点也不比寻常百姓过得轻松。自己能为他做什么呢?恐怕这是自己为数不多能为他做的事了。
“殿下,臣妾去,臣妾若成,来日殿下鲜衣怒马,重开大唐日月臣妾若败,当引颈就戮,守口如瓶,鲜血不会溅到临淄王府上。”
李枺绫的三两句话说得李隆基好生难受,滚烫的心肠起伏不定,捧着她柔软的脸颊看了许久,那一如既往的清澈眸子中只有埋藏在深深平静之下的毅然决然,再无他物。
“我送你去公主府上。”
公主府的大门如一口万丈深渊一般,曾经自己年少轻狂,仗着小王爷身份,将她从这里骗出来,而后数载岁月,她便追随自己,不离不弃。何时亏欠过自己?她虽是庶女,可这出身高低又算得了什么?如今自己又要亲手将她送回这口深渊,这一步迈入,便是万劫不复,不知将来还能看到她安然无恙地回来么。
在李枺绫转头就要入府之时,李隆基突然抓住她的手,而后摘下腰间玉佩,放进她手心,那玉佩乃是安西翡翠雕刻而成,十分精美,上面镂空刻着一个“隆”字,李枺绫大骇,就要将它塞回李隆基手里,却被李隆基死死按住,面带决然说道:
“拿着,这一回,本王与你同生共死。”
细密而滚烫的泪水如同春雨一般,漱漱落下,雨帘模糊了李枺绫双眼,再也忍耐不住,一头倒进临淄王怀里,泪如泉涌而出,将李隆基的衣裳尽数打湿,心窝变得滚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