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自李隆基指缝滑落,年轻的太子双目一闭,深深一叹,面露复杂懊悔神色。
“她怎会,自己招了,不等本王去救她,而今她把一切都揽在自己身上,连父皇都要她死,本王还有什么法子将她从大理寺内救出来。”
薛怀义的内心跳得也有一些猛烈,望着掉落地上的白纸,一时竟有些犹豫起来,不断扪心自问,这样对待枺绫,她便真的会快乐么,即便让她离开了长安的深宫大院,是不是也会沦为行尸走肉,对活下去失了念想。
“陛下会用半月时间,查清数月前参与此事的一众宫女,只不过太平公主会将这些推到死去的上官婉儿身上,最后不了了之。半月之后,约莫便是陛下处死李良娣的时候了,殿下…”
未等薛怀义说完,李隆基眉毛一挑,眼中闪过复杂神色,打断他道:“半月…父皇给了我半月时间,是让我撇清关系的,太平公主尚能将这一切推脱到上官婉儿身上,本王是否可以给枺绫推脱呢?”
“殿下,你这岂不是又将自己葬送进去了,陛下宅心仁厚,会容忍你第一次,可不会容忍你第二次啊。”薛怀义闻言愣住,没想到李隆基这般执著,立刻向他进言道。
“试试看罢,应该还有机会的。”
太平公主手段虽强大,素有谋略的李隆基却也不是易于之辈。东宫的风波动荡平静下来之后,便立刻与御史台,大理寺取得联系,一场旷日持久的朝堂争斗便在李旦登基不久后上演。
期间,薛怀义深受李隆基重用,拿着太子给他的书信便去见大理寺卿,要薛怀义替他捎着口信给李枺绫,薛怀义轻而易举进到大理寺内,将早已备好的食盘装在木篮子里,送到李枺绫面前,里面尽是她平日里爱吃的物什。
距她身陷囹圄,无人过问,已经十天了。
薛怀义纵是心肠狠毒,见着李枺绫抱膝蜷缩,面色蜡黄,瘦了一圈的模样也甚是心疼难受,如同苦在自己身上一般,不禁开口说道:“枺绫,我来看你了,你吃点东西罢。”
“三郎呢,他脱险了么?我替他将罪过尽数扛下了,为什么,他这么久也不来看我一眼…”
“太子殿下他…”
“我等他来看我。”
一语既罢,李枺绫蜷缩得更紧,又不说话了。
果然,在她心里,张口闭口皆是太子。
“枺绫,你…”
“你是怎么进来的?三郎是在为我昭雪吗?我是不是很快能回隆庆里,回东宫了?”
这十天,大理寺的牢狱如同一扇不透风的墙,将李枺绫的思念与盼想尽数阻隔,纵有千般愁绪,也无处诉说,期间除了来来往往的御史与衙吏,张口便是生冷的责斥与盘问,不带人世间的一丝人情味。久而久之,李枺绫望穿秋水而不可得,将自己的门虚掩起来,只留一道缝隙,等待一直翘首期盼的那束光照射进来。
而今李枺绫以为那道光自东方照射进来了,拖着锁链,半跪着爬到薛怀义跟前,死死拽紧他的袖子,唇齿发白,面无血色,直愣愣盯着他。
薛怀义心头一阵刺痛,心道这十天,她的心里一直在想念那个人么?她受到李隆基这般坑害,却还对他念念不忘,薛怀义心头愈发怨恨,于是在她面前跪下,捏住李枺绫的肩头,对她说道:“枺绫,太子殿下他…他自身难保,他也是迫不得已…”
李枺绫一把手将他推开,向后蜷缩几步,黯淡无光的眸子愈发空洞无神,干笑两声,抱着双膝,将头埋进双膝中,口中喃喃道:
“不,他会来看我的,他只是很忙,无法抽身,所以派你过来了…”
薛怀义气得捶胸顿足,咬着牙说道:“他派了谁来?我散尽囊中积攒几年的余财,贿赂大理寺卿,才换得这么一次探监的机会,整个长安城内只有我一人来看你,你都不肯抬头认真看我一眼么?”
抱着双腿的李枺绫肩头猛然抖动,而后不为所动,月华渐渐隐去,李枺绫沉入黑暗之中,陷得更深了。
薛怀义摇头一叹,见她这般模样,已经有七八分的神志不清了,该让她清醒一段时间,将爱化作恨意,于是薛怀义为她披上衣服,独自离去。
于是剩下的半个月里,薛怀义便在东宫与大理寺之间往来徘徊,太子府上宾客处处受到皇宫视野监视,唯有他这个无名无姓之人,潜藏于黑暗中,替二人不断传话,只是二人都不曾知道,薛怀义暗藏了多少私心与虚情假意。
李隆基久久不能释怀,就要偷偷溜出东宫去,只不过每次都被薛怀义拦下,每次都见着薛怀义大义凛然,怒目而视:“太子殿下莫要忘了,你这位置来之不易啊,而今李良娣牺牲自己,与你撇清干系,你可莫要辜负了她一番好意。”
“本王如何忍心见她这般舍生取义?”
只是被他这么一拦,李隆基仿若被抽掉了浑身力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再也没有夺门而去的勇气。
踏出去,见李枺绫,则与弑帝之贼同谋,势必双双赴黄泉,留在东宫,撇清干系,则太子之位可保无恙。
“本王…是不是救不了她了,其实自从本王交付她使命,将她送进公主府去弑帝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会有今日局面,本王把这一切想得太简单了…”
薛怀义没有说话,独自离开东宫,只是临走之时,将手中长刀捏的铿锵作响。所有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了。
十月,秋高气爽,关中一片萧条,今年大旱,百姓荒芜,麦子所剩无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