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星么…”
李枺绫仰起头,漆黑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淡淡水雾,也如龙木错的镜像一般,银河,星云,天穹,流星在她眼中倒映出来。
“今夜的第一颗流星,星亮而尾长,应该会是十分波澜壮阔的,老身忙于事务,很多年没有看过它了,今夜老身也陪你观一观这场流星雨罢。”
李枺绫听说过流星,也曾在偶尔的仰望苍天时见到过,不过中原的天空总是乌云密布,但凡去得到的地方,看得见的地方,便有数不尽的凡人,有凡人走过的地方,便有庄稼,城池,灯火,甚至硝烟…在那里,人们总是忙于触之可及的苟且,仿若离得天上星辰万分遥远,哪有昆仑山高原上这般空灵辽阔,不近人烟。
那颗彗尾明亮,在静谧黑夜之中十分显眼的流星转瞬坠落之后,不过数息之间,又见到一颗流星划过,李枺绫本以为见到一颗已是大幸了,却没想到长空流星接连出现,有的相隔十数息,有的急促,一颗坠落,一颗接踵,有的黯淡,如同被黑纱隐匿,有的骤亮,银河的星云光芒也无法将它掩盖,这场覆盖北天宫苍穹,自东方出现,以迅雷之势划破夜空,悉数坠落在西南角落,短短一个时辰,竟有上百颗流星纷沓而至,这般波澜壮阔之景象,李枺绫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流星雨之细密急促,比之十万大军兵临城下还要震撼,让她惊讶万分,连闭目许愿的传说也给忘在脑后了。
“它…多久出现一次?”
“几乎每年六至七月,它都会出现在北天宫东北角的苍穹之上。”
这场后世被西方世界的人称为英仙座流星雨的奇异星象,拨动了李枺绫三十年来不曾触及的一根心弦。
“每年…怎么可能呢?我在中原二十多年,从未见到过…”
“是的,就是每年,只要生活在这同一片苍穹下的人,都能见着,然而凡人的岁月度过了一千载,无数生灵在红尘中熙熙攘攘走过,知晓这场摆放在天空中的壮丽奇景的人,却少之又少。”
傅玉感慨道。
“枺绫啊,人世间的平凡人们,一生都在为了眼前生活而奔波劳累,低头颔首走过了一生,贩夫走卒如此,王孙贵族如此,他们追逐自己想要的东西,追逐了一辈子,鲜有人有幸仰望过黑夜里的苍穹,鲜有人知道,世间还有如此美丽的事物,无需他们付出,只要抬起头便能看见。”
李枺绫以为这般比之银河星云还要闪烁的星象,至少也要一个甲子,甚至百年一遇,故而知晓它的人甚少,却不知道,原来它就如同关中的金色麦子,遍地庄稼一般,一年一次,在北天宫是稀疏平常了。
“是啊…是很美,可那不过是亿万年之外的光影,穿透亿万年的星空来见你,永远看得见摸不着,如人世间的心酸无奈一般,一般…”
“怎么,你还想摸一摸天上的星辰吗?你坐在昆仑山上,闭上眼睛,就当自己伸手可以摘星捉月好了。”傅玉开口调笑道。
此话虽自欺欺人,可落在李枺绫的心里,却有截然不同的道理。
“前辈,它们从哪里来,又坠落到哪里?它们要做什么?”
“从扶桑神树上升起,又到西方汤谷落下?不,老身也不知道,总之它就是如同亘古不变的日月一般,自我仙宫初代祖师起,在她老人家的起居录里便有记载,至少数百年了,每一年它都会按时出现。它的秘密,可能要交代千万年以后的人去堪透了。可惜,老身一身神功,也只有百年岁月,也不过是一介武夫罢了,看穿一些人世间的尔虞我诈尚可,却看不穿这深邃无边的天穹星辰。”
常言道人心叵测,深如海底,却没想到,在傅玉看来,人心之诡谲多变,尚不及那亘古不变的天地奥妙。李枺绫与她相识一年了,当真极少见得,洞察世事的傅玉也会露出这般惆怅模样。
“前辈,你是昆仑山上的神女,于人世历经沧桑,于武学超脱绝伦,天下没有前辈办不到的事情,四海之内皆仰慕你的才华,而我只是一介颠沛流离的落寞女子,我在红尘之中翻涌挣扎了三十年,到头来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自己想要什么,我是一个迷茫之人,随波逐流,面对落难之人不敢出手相救,面对权贵之流不敢犯上作乱,从来不像前辈这般心智坚毅,我…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辜负前辈的厚爱,我配不上昆仑山的空灵圣洁。”
见她终于向自己吐诉出了心头衷肠,傅玉顿觉心头温热热的,目中流转出寻常难见的一抹慈祥,伸出日渐苍老,埋上皱纹的五指,触碰李枺绫光洁的面颊,为她拨去鬓角眉梢略显杂乱的几缕乌发。
“孩子,老身也只是一介平凡人啊,这世间,哪有谁是生来的神女呢?昆仑山的西王母么?或许千万年前,她也只是黄河边上一处部落里为了生存果腹用尽气力的一个寻常人罢了。”
在李枺绫不知所以之余,傅玉竟冒着高原寒风,解开了腰间扣子,将长长的黑色衣裙自身下掀起,露出腰腹,借着龙木错反射而来的星辰之光,清晰可见傅玉老迈的身体上布满了寸寸伤痕,有刀伤,有剑伤,密密麻麻,纵横交错,看着令人毛骨悚然。竟不知傅玉背负一身的伤,走过了悠载岁月,埋藏在昆仑山神女绫带之下的,是一副伤痕累累的身躯。
“前辈…你的大成辰星相力…”李枺绫心头一阵抽动,有些难受,却也不解,这等触目惊心的伤势,任谁武功再高,也要横尸街头,她还活着,说明她的辰星相力是凝练的,可辰星相力生长血肉,妙手回春,又怎会留下一身疤痕。
“老身和你讲一个故事罢,老身并非如你所见的那般,不食人间烟火,不近情爱,老身曾经也曾有过刻骨铭心的人伦之乐,爱上过一个傻小子,为此,师尊曾经差点将我赶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