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李枺绫连夜赶到咸阳,咸阳太守挂印府上,早已跑去南阳了,太守府空空如也,城中百姓听闻噩耗,人心惶惶,四处军民乱做一团。
李枺绫抓来在府上搜刮财宝的县丞,将府印塞到他怀里,提着他的衣领,落在城头,县丞觉得这大印烫如烙铁,可是身侧之人却又冷如冰窖,无可奈何只能把城中戍卫,百姓悉数叫来。
咸阳县仅剩的几万军民个个带着迷茫却又感伤的目光望着城上之人,县丞大人面若死灰,摇头一叹,几乎做好了殉国念头,而在他身旁,若是一位年约三十的貌美丽人,那清冷的面色,淡漠的身姿与关中百姓的菜色截然不同,围着的军民多有困惑神色。
“各位,长安沦陷时日不久,叛军仅有万余,而关中人丁百万,尚未走远,可否有驱逐叛军,夺回国都的念头?”
咸阳的百姓们沉默不语,对李枺绫之言不敢相信,可是她的声音却又轻柔如水,令人生不起排斥之心,却想静静听她说完。
“我知道,诸位并不想去叛军阵前送死,诸位也同样心系家乡,痛恨叛军的所作所为。”
一声说完,李枺绫走到城墙沿上,将插进土墙里的一根绢帛大旗生生拔起,旗面迎风飘摇,硕大的“唐”字在咸阳的半空中晃荡许久。
“三日之内,我将在京兆府的各处郡县募集大军,三日之后,向长安进发,夺回京师。”
李枺绫说完之后,便把县丞放了,在咸阳留下口信之后,立刻辗转去关中各郡,在来往之处散布东征消息。
本来关中的百姓尽皆忙乱于逃难,而官兵内心忐忑,大多做好了投降叛军之举,对李枺绫之举是视若无睹的。可茫茫大地,生灵无数,关中的数百万人总有愤慨难当,精忠报国者,在寥寥数几的追随者煽动下,李枺绫身后的部队竟然越来越多。
尤其是,当一众关中好汉,见到白衣身影一马当先,手持丈高唐字旗,身形如游龙一般翻上数座县城,轻巧的手臂一挥,卷起狂风大作,将叛军打落城下,震慑得县城内叛逃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此等场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关中的好汉们如何能不为之羞愧,为之振奋。
三日之后,京兆府二十二县已有十余县降唐,几个东面城池尚且摇摆不定,李枺绫撑着大旗,在咸阳点兵,此刻追随而来的兵甲已有上万人,不弱于叛军数量,期间虽有人忧心忡忡,又多是民兵团练兵,却亦有不少人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望着城头飘摇的大旗久久不能移开视线。
“叛军占据长安,整日骄奢淫逸,不思进取,那里的百姓如坠水火,我本是一介布衣,没有朝廷告示,没有陛下制书,往来没有一官半职,老天不曾要我拼命,但我有一身武力,一腔热血,见到百姓妻离子散,罪人罄竹难书,我的血液便不能平静。”
“将士们数次问我,此番前去长安,面对穷凶极恶的叛军,我们一无军饷,二无粮草,三无赏爵,几乎拼命,是吗,是这样,对我自己而言,甚至关中没有我的亲人,我什么也不求,只求一己心安。”
“愿随我者,歃血相随,不愿随者,自行离去。”
咸阳的秋风吹动将士甲胄,猎猎作响,有性情直爽的汉子忍不住说道:“我是个粗人,却也知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与你一样,有一腔臂力,这股血这口气不发泄出来,闷得发慌。”
“贼众不过一万,有什么好怕的,忘了太宗皇帝当年怎么打下的江山吗?”有不愿追随皇帝入蜀的年轻禁军统领,憋着一口怨气,昨日曾随李枺绫左右奋勇疲惫,脸上伤痕尚未干透,目中怒火却是熊熊燃烧,对他而言,不能入朔方军杀敌已是生平大憾,还要护驾西逃,简直是丢祖上的脸,不如与河西将士一般,死在沙场上,一了百了。
“粮草辎重呢?后备民夫呢?”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
“无需粮草,每位将士包袱三日口粮,随我夺回长安。”
在场万余人沉默半晌,终有面色冷静,沉稳年迈的老将怒喝一声,将手中长戈倒提,在咸阳城的黄沙地里重重敲击。
“将生死置之度外者,何必在乎数日口粮,莫说高官封爵,我们可能没了命,可能后世子孙都不会记得我们的名字,可我们死后对得起自己的心。”
敲击声一顿一顿,声音沉闷,如洪钟大吕,如集结狼号,重重击打在万余将士心头,沙场上弥漫着浓烈血气,与他同样,手持长戈阵阵敲击的人越来越多,浑厚的笃地声饱含满腔幽愤,仿佛要将大地震裂,城墙震塌,那不愿逃亡的年轻禁军闪烁着雄鹰般的眸子,抽出长刀,举天大喝:
“无需多言,我等愿追随仙子。”
“此去是生是死,都不重要,至少是死在大唐的土地上,为了身后的亲人儿女,不做逃兵,心安理得。”
“我等愿追随仙子…”
“我不是什么仙子,只是一介血肉之躯,与诸位一模一样,只是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将士的鲜血不会白流,苍天有眼日月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