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哈哈,李枺绫啊李枺绫,我侯氏苟延残喘,本就活得万般不易,怎奈何偏偏又遇到了你。”
洞庭湖畔的清风一吹,江南的秋日明明十分暖和,可是湖风吹在身上,却有冷冽之感。修炼几十年了,整日身处寒山峭谷之巅,终年与大雪相伴,早已不知道什么是冷,今日却在江南感觉到了冷。
那口大湖,仿佛要将自己埋葬了,太白相力一日千里,也跃不过去了。
“为何每每大事将成之际,总有你这样的人莫名杀出来。咳咳…”
侯君炎再次怒喝道,眼眶深邃,面色潮红,口中竟然咳出鲜血,血沫星子溅落在胸口黄袍上,朝着丝绸缝织的痕迹湮开来,仿若一朵朵花瓣残破的梅花。回纥的那株神药,药力愈发微弱了,侯君炎感觉的到,雪莲神药药效退却的时候,便是自己离死不远的时候。
可惜了,方霖和方杜两个孩子,历经艰辛为他夺来这株药续命,可是自己好像看不见侯氏的将来了。
“像我这样的人很多,他们皆在河北,在关中,奋不顾身,为了守护身后家园,舍弃一切。”
李枺绫话音淡然,仿若打了一夜,将一生的疲倦都激发出来了,此时心头只有苦与累,没什么气力与侯君炎大声怒吼。
只是侯君炎瘫坐在木椅上,仰天长叹,双目血丝弥漫,如两张巨网,将他吞噬,比之江南的水网还要密集。
“啊…老夫大恨,命运总是对我如此不公。炎儿对不起大哥,对不起爹娘,对不起祖宗,没能将宗族拉出万丈深渊,却越陷越深了。”
李枺绫最后一回,转过身看了一眼江北的天空,蓝盈盈如同渤海的潮水,小时候她曾追随父亲的商队,去齐鲁大地的海边看过一眼,父亲对她说,他们清河姜氏是齐王后裔,从海边的富庶之地迁到河北,已有几百年了。
可是一眼望去,洞庭湖与清河相隔关山万里,即使是以她大成太白相力之威,也要奔袭数日,这样看是看不到的。
也不知是在看向北地的何处,或许是清河,或许是洛阳,长安,亦或是吐蕃边缘的那一轮山脉,她的一生都在北地度过,就像一匹过江骡子一般,从大海畔迁徙到大雪山,一辈子都未停歇过。
为了什么呢,她也不知道,人之一生,多半是徒劳,多半是迷茫的。可能最后一次下山,才找到了人生中的因果。
只是可惜,自己的葬地,离故土那般遥远。
“做个了断罢,就在这里。”
李枺绫转过身来,望向木椅上的侯君炎,太白相力的辉光在脚底荡漾,荧惑相力与镇星相力的烈光环绕周身,从未这般闪烁绚烂过。
“奔袭了大半辈子,我也很累,洞庭湖的绵绵湖水,应是跨不过去了。”
她曾见过北天宫的万千星辰,与持续一个时辰连续不绝的流星雨,倒映在千丈高地龙木错的湖面上,亿万光年透过茫茫虚空撒下的光芒,与漫天雪盖交相辉映,照亮了整座昆仑山,可是斯人已逝之时,只是如同一颗星子坠落进洞庭湖的水色之中,溅起一圈浅浅的波纹,连大湖的边际也没有碰到,湖里甚至没有一条鱼儿翻滚。
三日之后,当方杜披荆斩棘,在巴陵城外二十里处,人样高的丛生杂草中找到侯君炎时,不禁心头发冷,冷入骨髓。
侯君炎浑身是伤,身上密密麻麻,遍布着数个血洞,黄袍上的龙都断成数截,血洞焦黑腥臭,若非是这荧惑相力所致,灼烧了伤口,恐怕侯君炎早已失血过多死去,而他借神药之力,红润光滑了一年的面庞,再次衰老,烂疮生起,破败不堪。
方杜害怕他死去,自己虽对侯君炎的复仇大计万般复杂,可这却是悉心培养他几十年的叔祖,慌乱之中步伐都有些紊乱了,跪在龙椅下,为侯君炎续命疗伤。
可是当方杜抓起那只手臂时,却发现上天为他存留的最后一条手臂也断了,经脉断裂,骨骼打碎,他这般年纪,没有辰星相力加身,已经不可能自愈了。
泪水在眼角划落,方杜感到十分委屈,这个老人一生快乐过么,他没有,可上天还是要这般待他,这便是造反的代价么,为何不落在自己身上。
虽然侯君炎浑身功力被废,经脉断得七七八八,可还有微弱心跳,支撑着他吞咽一口气,兴许是方杜不断送去的内力滋养了残破不堪的经脉,兴许是天地间为数不多的人,不将他视作反贼,冷冽的洞庭湖畔尚有这么一丝温暖,侯君炎在这一脉相承的内力续命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带我回去,去襄阳,我要见一个人。”
“叔祖…”这般气息虚弱,毫无血色,让方杜方寸大乱,几乎想要违逆命令,将他送去巴陵养伤。毕竟襄阳还有很远。
“她会来,她一定会来的。”侯君炎挣扎着抬起头,死死盯着方杜,断裂的手臂捏的很紧,也仅是让方杜感到些许握力。
“我有一些话要对她说,这是我们宗族活下去的最后机会,方杜,这个时候你不要乱。”
不知为何,襄阳之战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半月,便传遍天下。
万贺门死伤惨重,叛军统领青黄不接,江南的叛乱多半是翻不起什么风浪了。
侯君炎被打废,强撑一口气,死守襄阳这座孤城。
昆仑仙宫之主李枺绫匡扶天下,几乎与世间难逢敌手的侯君炎同归于尽。而后坠入洞庭湖中,生死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