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的百姓懵了,一百多年了,自大唐开国以来一百多年了,还从未有胡人胆敢骑马杀进东都洛阳城内,而今短短两年之内,先是辽东契丹人的铁蹄践踏洛水,而今又有漠北回纥人挥师劫掠,这个世道果真是变了,要知道上一场发生在洛阳城内的大战,还是太宗皇帝包围城池,生擒王世充的战役。
身为天可汗的李世民从不会料到,被他收的服服帖帖的胡人会有胆子杀进洛阳劫掠,还是一位和大唐太子称兄道弟的回纥兄弟。
这些相助唐军平叛,南征北战的回纥勇士骑着灵州草原上长大的肥厚马匹,马鞍还是唐军制式,就这么冲进了洛阳城中,城外百姓看着郭令公和广平王殿下按兵不动,纵容回纥人劫掠自己,心中发苦,落下了泪来,此刻他们一切都明白了,太平日子是要付出代价才能换来的。
朔方军的将士多有于心不忍,个个低下头去,唉声叹气,他们早已心知肚明,知晓太子殿下的无奈。只有方霖与陆远二人不明所以,拉着浑瑊疑问,只是浑瑊神情也有许多不自然,嘴唇干涸,还是李怀光瓮声瓮气,操着沙哑与愤愤的嗓音告诉了她:
“请佛容易送佛难,当初太子殿下为了请这群神仙来,定下了收复两京之后,土地城池归大唐,金银布帛,子女归回纥的约定,才让这群胡狗鼎力相助,曾经收复长安时,他们便想劫掠,还是太子殿下急中生智,想出理由搪塞了一回,而今洛阳也光复了,再没有推脱的理由了,只能委屈城里百姓了。”
“没有办法,太子殿下不与那回纥人称兄道弟,歃血为盟,他们便要趁火打劫,与燕军合谋。而今不让他们放纵一番,怕是会原地造反。”浑瑊附和道。
金银布帛不过是钱财的问题,拿走还能再赚,你就是把洛阳的城墙拆了搬走也没问题,可是这子女怎能随便被他们抢走,拉到大漠去还有生还的机会么,洛阳这么多孤儿寡母,岂不是悉数要遭殃。
眼见千年古都就要哀嚎遍野了,一想到这里,方霖愈发不能平静,一咬牙,撂下一句话,扬鞭冲了出去。
“我去想想办法。”
“这还有什么办法?”浑瑊一愣,来不及拦住,那陆远也冲了出去了,真是急得跳脚,伸手怒拍李怀光的马屁股,自己煽动缰绳,二人如离弦之箭一般,也冲进洛阳城里去了。
“这…”四人又这般冲动行事了,不远处郭子仪枯槁的手掌伸在半空中,久久不曾坠下,要说他身为唐军实质的大帅,对回纥“兄弟”的劫掠行径如何能不气恼呢,可是不让他们劫掠一番,回纥人便要挥师南下了,而今大唐边境空虚,可没有龙城飞将替朝廷戍守阴山了,正要赶过去拦下那四个人,自己却是被李豫伸手拦住了。
“殿下,你…”
李豫眼中光芒闪烁,他自己也不过三十出头,看见朔方三杰豪迈的气魄,如何能不被打动,而自己身为大唐太子,兵马大元帅却要被洛阳城的百姓诅咒,想想也是颇不如意,这份怨气可都是拜回纥人所赐。
“回纥人有些过分了,让他四人进去罢,如果能守住洛阳城内的子民不受苦,当计大功一件,钱也让他抢了,叶护太子还有什么不满的。”
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昂首挺胸的朔方军雄师,兀自冷笑,朔方军打了两年,仍有十万大军,忠诚朝廷,为我所用,区区几万回纥人还想翻天不成。
“滚开。”
洛阳城西北坊市内,眼见一队回纥人要去抢夺一户孤弱母女,方霖脑袋都气炸了,挥掌一震,镇星相力将马头打得晕头转向,几乎将那两个人摇晃得坠下马背来,那年轻的妇人穿着粗布衣裳,将女儿搂在怀里,瑟瑟发抖,望向回纥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恐惧,料想她的丈夫也是参军去了,生死不知,落下了这么一对孤儿寡母,受人欺凌。
那女孩不过七八岁,靠在娘亲怀里,握紧拳头,哇哇大哭,哭的两个回纥人心烦意乱,哭的方霖于心不忍,半跪在她面前,替她擦拭眼泪,见着这位厉害姐姐替她打走坏人,小姑娘登时息声抽泣,泪目含笑。
回纥人自然认得她,可是明明说好的,洛阳城内任由他们劫掠三日,这女人却要装什么大义,出手阻拦,回纥人自然不会让着她,破口冷笑道:
“杀了个羯族狗皇帝,就真当自己是一位女侠了?”
“当然,你说对了,本姑娘不仅杀了一个羯族狗皇帝,还曾生擒过一个回纥可汗,回去问问,你们主子和羯族皇帝哪个更狂妄,本姑娘专杀狂妄之徒。”
“你…”
回纥人气得将长矛挺起来,要刺杀她,此女哪壶不开提哪壶,偏要揭开数年前的奇耻大辱,真是好不知趣,远处陆远飘过来,立指成剑,一道剑气纵横数丈,将那长矛连杆斩断,立在方霖身侧护着他。
陆续入城的回纥骑兵听闻此处动静,陆续赶了过来,那叶护太子也来了,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回纥人看向那貌美清丽的女子,可提不起多少怜惜之心,个个目光复杂,一想到此女曾经让他们在阴山脚下蒙羞,胸口便泛滥着一口火气,若不是念在而今回纥与大唐兄弟之邦,早对她出手了。李怀光与浑瑊也闻讯赶到,四人一字排开,与回纥勇士争锋相对。
眼见昨日还曾一起浴血奋战,一同吃酒吃肉的战友今日便要反目成仇,挥刀相向了,叶护太子倒是显得颇为冷静,执矛拦下众人,对方霖问道:
“尔等乃是何意?要我回纥的儿郎为你唐人舍生忘死,却不肯给三分犒赏,未免太过霸道。”
“就是,还当你唐人是几年前的光景么?还当自己是天可汗?”
“做你的春秋美梦。”有人附和道。
“我不是这个意思,诸位还请息怒,听我一言。”
见着叶护太子出面,方霖神色也便缓和了下来,心知对待这群蛮横寇贼只可安抚,不能强硬,于是将双手一摊,对着回纥人低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