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左都御史赵南星的府邸来了许多访客。
上到当朝的大学士叶向高,下到以布衣之身混迹于朝野的汪文言。
大家深夜到此,自然不是来找赵南星吃宵夜,只是因为事态的发展发生了变化,他们必须商量好新对策,以便重新应对新形势。
而至于为什么一定要晚上来商量,自然也是因为这并非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暗中密谋之类的把戏,往往更适于到夜晚来干。
赵南星坐在前堂闭目养神,旁边的桌子放着一叠的弹劾,全是都察院准备弹劾熊廷弼的折子。
三法司的几名高级干部也再此,正在小声的议论着。
不出意外,天一亮,这些弹劾熊廷弼的折子便会送进宫,最终出现在司礼监的桌案上。
今夜,意外出现了。
汪文言急匆匆的赶到赵府前堂,也顾不得那些繁文缛节,到了前堂就对着赵南星说道:“赵公,事情有变。”
闻言,赵南星睁开了双眼,当即询问:“事情何以有变?”
“汪某从六科收到些消息,魏忠贤正在言官那边活动,正在设法替熊廷弼开脱罪名。”
说话间,大学士叶向高也来到了赵府的前堂,叶向高简单的施了一礼便顺着汪文言的话说了下去。
“不错,叶某从宫中听到些消息,这几日客氏往宫里跑的勤了,魏忠贤也在陛下那边为熊廷弼开罪。”
二人说完,三法司的几名高干与赵南星陷入了短暂的沉思中。
片刻之后,众人意识到大事不好,幸好叶向高与汪文言深夜来访,否则,天亮之后折子一递上去,必会触犯圣怒。
自从熊廷弼弃城入关后,弹劾熊廷弼的折子就没停过,而弹劾王化贞的则没多少,同是进了号子,待遇差别咋就这么大呢,仅仅是以为人际关系么。
背后自然隐藏着更深的用意。
其一,王化贞是叶向高的弟子,有内阁保着。
除了阉党的人想借着弹劾王化贞拉叶向高下水外,几乎没有动他。
但弹劾熊廷弼的奏折里,就有着许多不足为人道的阴谋了。
因为熊廷弼弃城入关所以才弹劾他,但弹劾熊廷弼绝不是仅仅只是因为他弃城入关。
同是进了号子的两个人,之所以有着截然不同的待遇,只是因为东林党与阉党暗中的争斗。
辽东的事,必须得有人来抗,这个黑锅必须有人背,但东林党绝对不能让王化贞去背。
因为一旦王化贞获罪成为主犯,叶向高势必也会被言官拉下水,东林党也就跟着遭殃。
所以东林党必须要替王化贞开罪,而要替王化贞开罪就必须把所有的罪责推给熊廷弼,让熊廷弼成为主犯,作为从犯的王化贞就能得到从轻发落。
弹劾熊廷弼的目的就是保下王化贞,这便是东林党一开始的计划。
可是今夜汪文言与叶向高到访后,这个事情就不能再这样办了。
魏公公已经做好了皇帝大人的思想工作,皇帝大人那是一个很孝顺的人,十分听自己乳娘的话。
东林党有都察院,魏公公有六科言官,再加上魏公公那边一开始的指导思想是宁可杀错不可放过。
原本的局势是有利于东林党的,因为不管是东林党还是魏公公,都是要整死熊廷弼。
魏公公虽然也要整死王化贞,可有内阁保着,双方自然是相持不下。
到了那个时候,没人理的熊廷弼自然要先到阎王爷那里报到,这个锅就顺理成章的由熊廷弼背了,这么一来这个事也就结了,王化贞就保住了。
可是现在,魏公公不整熊廷弼了,魏公公要保熊廷弼,局势自然就会发生微妙的变化。
魏公公是宫里的人,又有客氏给皇帝吹耳旁风,皇帝大人的思想工作已经被魏公公做通,魏公公的意见也就是皇帝的意见。
这就很麻烦了,本来无论是王化贞还是熊廷弼,这两个人谁死谁活皇帝是不怎么管的,只要这两个人有个人把责任给担了就行。
现在魏公公要保熊廷弼,圣意不可违,天平倾向了熊廷弼这边,局势一下子对王化贞不利。
东林党人都知道,要保住王化贞就必须把罪责都往熊廷弼身上推,要么要保住熊廷弼也自然要把罪责都往王化贞身上推。
而这个时候,东林党要是再一味的上奏弹劾熊廷弼,无疑会触犯圣怒,对开罪王化贞一点帮助都没有,还可能适得其反。
毕竟这摊子事本就是因王化贞而起。
局势的变化,是东林党始料未及的。
一旦魏公公保住了熊廷弼,那么王化贞就必然完蛋,届时首辅叶向高也难逃罪责,一片东林党人也要落水。
东林党目前面临的处境则是既要保住王化贞,而又不能把罪名往熊廷弼身上引。
可替王化贞开罪的唯一办法就是让熊廷弼一个人抗下所有大罪重罪,这样才能开罪王化贞。
在场的众人陷入了一片沉寂中,前堂的气氛像一滩毫无生气的死水。
半晌后,汪文言坦然笑道:“赵公!叶阁老!汪某倒是有个法子。”
所有人都望向了汪文言,静静等待他开口。
汪文言翻了翻那些弹劾熊廷弼的折子,然后说道:“既然魏忠贤要保熊廷弼,我们何不顺水推舟呢。”
原来如此,众人明白了,替王化贞开罪其实并非一定非要把熊廷弼整死,圣意,跟着圣意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