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蔽的地下实验室内,一颗大脑泡在维生舱中。上面有一些明显的人工部件,和部分被金属替换了的脊髓。
黑暗中能看到各种仪器,它们被无数电缆相连,围绕着那具维生舱摆放。
一位身穿白大衣的男人在手上的虚拟终端上写写画画。
他抬起头,问道:
“刘先生,你现在感觉如何?”
尽管已经失去了声带,但脑波依然得以释放。然后为舱内的电缆所截取,接着被转译为了电子指令,输入扩音装置中,合成了出想说的话。
“我已经没有时间了,动手吧。”
白大褂男人的声音响起:
“刘先生,你想好了吗?一旦将你的大脑也替换掉,可就再无转圜了。那个时候的你,还是人吗?”
电子音惟妙惟肖地还原出了刘湛不屑的嗓音:
“从接收改造的第一天起,老子就没把自己当人!现在好了,全身没有一件原装货,老子砍起人来更带劲。”
刘湛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
对于一把刀,难道你们还会担心他是不是人?
刘湛想笑。
白大褂的男人看着他,没有讲话。
男人自己其实半个身体都被替换成了高精度的人造器官,正因为这样,他反而越发佩服刘湛。
当体内的人造器官数量超过一半之后,男人总是忍不住去想,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东西?
当人心被冰铁包裹,日以继夜的规律性地工作时,男人只感觉自己似乎化身为了一枚齿轮。
随着魔都工业这个庞大机械的运作,他这枚齿轮也随之而动,丝毫不得喘息。
高精度的人工器官,可让他只需要很少的休息时间,就可以完成高负荷的工作。可是男人并不轻松,甚至于他每天要完成的工作反而更多,多到甚至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
现在的他,只有生存,却没有生活。但这样的生存,究竟是为何?
男人看不到自己作为人的未来,他能看见的只有一片灰暗,那是作为“工具”而活下去的未来。
生存,是需要意义的,如果没有意义,无异于苟延残喘。但男人看不到自己活着的意义,难道就是为了给魔都工业做贡献?
他被自己逗笑了,但是那张漠然的面容却依然麻木。
工业,工业,果然是工业。
生存以上的生活,究竟是什么感觉?男人早就忘了。
因此,就算是知道刘湛无论如何也要做这台手术,他也会问出那个多余的问题。
每一次想起那个名为“特修斯之船”的比喻,男人总会忍不住心有余悸。
自己是不是就在不断翻新的过程中,丢失了作为人的那一部分呢?
但无论如何,就算是用没有经过临床试验的技术,他也不得不做下去。
如果不做,就没有工资。没有工资,就无法在这座城市里生存。
就像男人常去的酒吧,连一瓶矿泉水都要两千。在这座城市里,想真正偷闲一下也要花钱。
尽管如此,仍是有许多人趋之若鹜。
在这样的高压生活中,除了用这样的东西来麻痹自己,他想不到任何其他的方式可以帮助自己继续工作下去。
魔都的娱乐产业如此发达,人人显得堕落而又糜烂,不是没有理由的。
可是就算生存已经只剩生存本身,男人也不想放弃。
因为他还可以争取。
争取,哈,多好的词。
“阿门。”
男人垂首祈祷,像是在忏悔自己的罪孽。
轻声的祈祷仿佛穿透了这间幽闭的实验室,升入不存在的天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