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老婆子最终还是退了一步。
毕竟宁光一个半大孩子,她还能狠狠心,拼着放弃几年后的收益,捍卫自己的地位跟权威。
但苗国庆毕竟是这个家里仅有的两个成年劳力之一。
要是他死了,宁月娥都这把年纪了,还拖着两个孩子,肯定没法再找。即使勉强再找,必然也是些歪瓜裂枣,最重要的是人家未必肯对宁宗好。
而就算不考虑劳力的问题,这时候的乡下,没了爹妈任何一方的孩子都是会被欺负的。
没爹的孩子甚至比没妈的孩子还要受歧视。
本来宁宗以村里孩子的身份进入黎就很让褚老婆子跟宁福林担心他会被镇上孩子排挤了。
要是再来个没了爹,岂不是可以预见到的受欺凌?
何况他们也没高傲到完全不顾宁家的名声。
“美头啊,今天的事情的确是你姆嫚不对!哪有人家还没说什么,自己就抢着把不好的名声往你头上套的?等会儿牙牙替你去说你姆嫚!”苗国庆闹着要寻死,无非是为了女儿,宁福林所以让宁月娥看住了他之后,自己进屋给宁光做思想工作,“可你也有错,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来找太太、牙牙?而是自己不管不顾的跟你姆嫚硬顶?”
宁光闭着眼睛不予理睬。
是连冷笑都懒得给他了。
宁福林这把年纪,又做过村干部,当然不会就这么僵住了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他厚着脸皮继续道,“你要是来找了,我们能不收拾她吗?你可是我们家美头,你叫人议论了名声,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他其实知道宁光是久经压迫之下的反抗,不过这会儿只将事情定性成宁月娥不该污蔑宁光跟戴振国不清不白。
如此说了会儿之后,见孙女没什么动静,就干咳一声,“这样吧,明天让你姆嫚上街给你买些布回来做衣服,权当是给你赔礼了!”
本来以为宁光好久没有新衣服了,这年纪的小孩子么听到这个话不说高兴的跳起来,总该有些不一样的反应了吧?
但宁光这次是铁了心不想再活下去了,所以依旧是无动于衷。
宁福林心思一转,又换了个方法,诉说起苗国庆的不容易来:“你阿伯命苦,在家里一直被他继母欺负。你该知道继母不是亲妈,就不可能对不是亲生的孩子好的。他就是这个样子,要不是来了咱们家,早就被赶出家门自生自灭了。我知道你一定认为我们对你阿伯也好不到哪里去。可你年纪小不晓得,他那个继母实在是个厚脸皮,明明对你阿伯苛刻的要死,偏生占了名份在那里,前几年你还不记事的时候,三天两头上门来借钱!说是借钱,其实就没有还过!”
“这个情况,你说谁家受得了?”
“可要是不理会的话,人家又要说你阿伯不孝!”
“所以为了你阿伯的名声考虑,只能装作对你阿伯不好,断了她这份心思了!”
这事情半真半假,苗国庆的继母找上门来借钱是有的,不过话没说完就被褚老婆子拿扫把连打带骂的赶了出去。毕竟之前偌大赵家谋取孤儿寡母的东西,褚老婆子都撑了下来,苗国庆那继母也就是能欺负欺负小孩子的手段,哪里是她对手?
见宁光听到自己阿伯的事情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宁福林暗道有戏,趁热打铁,说了许多苗国庆不容易的话,末了道:“索性宗宗马上就要去黎小了,他看着就是个聪明的孩子,将来一定可以念书出头,到时候你阿伯作为他亲阿伯,能不跟着享福吗?倒是我跟太太,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能不能看到宗宗出人头地都是个问题,哪里还指望享他的福?之所以现在这么殚精竭虑的,归根到底还不是为了你们?宗宗将来是肯定要养你姆嫚阿伯的,至于你,你有个大学生弟弟,说到哪里不光彩?就是你将来的婆家,能不高看你一眼?”
叹口气,“可惜你阿伯现在为了你,连这种望得见的好日子都不想过了。这么算着,这人这辈子都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真是可怜啊!”
他抓着苗国庆的凄惨身世念叨良久,最终宁光到底关心阿伯,开口说了句:“我死了,反正阿伯还有宗宗,干嘛也想不开?”
“手心手背都是肉,你以为我们只疼宗宗不疼你吗?”宁福林立刻道,“可咱们这儿的规矩就是这样,没有说家里有姐妹在,让牛佬家下灶头的道理!就好像你头上扎着头花,宗宗也没有不是吗?”
宁光看着天花板,心里是说不出来的郁结跟迷惘。
从小到大,所有本地人,包括对她也算不错的戴振国在内,似乎都认定了,女孩子就是要干活的。
还有就是,女孩子就是不如男孩子。
唯一例外的大概就是沈安怡但沈安怡不是这里的人。
她不知道是该怨恨这地方见鬼的风气,还是惋惜自己没有跟沈安怡一样生在城里?
“你起来收拾收拾,去吃饭吧。”宁福林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就劝她,“去喊你阿伯一声,都是一家人,没什么事情过不去的。吃个饭,明天还要上学呢!”
宁光被他一顿说,心里本来很坚定的死志消除了点,她本能的感觉到这时候自己应该讲一讲条件。
于是道:“我不想去。每天那么多事情要做,你们还让我考个好成绩,我怎么考?而且姆嫚口口声声说村小不行,你们也送了宗宗去黎为什么我不能去?”
“这还不是怕你去了受委屈?”宁福林一皱眉,道,“你看看你在村小就够被欺负的了,要是去了黎小你日子怎么过?他们赵家那牛佬家,叫赵建国的吧,那么高高大大的,去了还被退学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