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菲尔的心突然塌陷了一块,半晌,低声道:“什么时候走?”
“定在初十走。”张甫祯垂着头。
“……那祝你们一路顺风,到时,我可能不太方便去送了。”杨菲尔淡淡一笑。
门外响起关门炮的声音,说话间已交子时,一时间远远近近无数家的鞭炮齐鸣,轰然一片巨响,此时说话已不可闻,杨菲尔遂下了床,披上搭在衣架上的红色狐狸毛斗篷,走到窗边,将窗户敞开,一股冷冽的空气袭入室内,冲淡了室内的暖香,犹如一股冰水冲进了热温的牛奶,互相搅混在一起,使那暖香增添了一丝清爽,那冷冽增添了一丝柔和。
窗外正有无数人家在放着冲天的烟花,璀璨在寒冷的夜空,照的黑夜一块块光明,又瞬间恢复完整的黑暗,一处处黑夜亮起,又熄灭,杨菲尔心里在嘲讽——这多像自己的生活!
张甫祯站在窗边,陪着杨菲尔看那烟花在夜空中爆开,闪亮,又熄灭,又看着那烟花的光在杨菲尔的脸上明灭忽闪,可以看到小丫头的眼睛里有星光万千跳跃,长而卷翘的睫毛颤颤,映着华彩的眼睛跟着亮光灵动,可那脸上的清冷却不但丝毫不减,反倒又新添了些许叫做落寞的东西。
张甫祯将杨菲尔又搂在怀中,动作自然随心,低头看着那双流光溢彩的美丽的双眼。这双眼睛通达同样美好的心灵。
杨菲尔被张甫祯经常这样搂抱,早已习惯,身体无知无觉,却也仰视少年的那双凤目,在其中寻找着少年未道出口的内心,一张小嘴抿的紧紧,那含丹檀口薄厚适中,唇形优美,润泽饱满,看在张甫祯眼中,就如甜汁丰沛的樱桃果一般。
他站直了身体,她还被禁锢在他的怀中。他们已不再说话,星光开始闪耀。
他们的嘴唇是怎么相遇的呢?鸟雀又怎么会唱起歌来?雪花又怎么会消融?玫瑰又怎么会开放?烟花又怎么会落如星雨?又有什么明亮的东西在黑沉的山后泛白呢?
一吻,便一切都在了。
俩人心里同时吃了一惊,睁着雪亮的眼睛在黑暗中互相注视,仿佛感到如见春光,如见晓色。他的眼睛里有晨光,她眼睛里有露水。
这一时,他们已感觉不到夜寒,也感觉不到鞭炮的声音,新年的脚步,即将离别的愁绪,他们相互望着,满怀感动。
他们关上窗户,坐回床沿,张甫祯的膝头碰到杨菲尔的膝头,他俩同时感到浑身一颤。
跨年的鞭炮声已稍歇,在他们上空,夜色明净奇美。他们渐渐开始说起话来,接替了刚刚情真意酣的沉默。
少年的情思纯如精灵,无所不谈,谈他的怀念,他的思慕,他的陶醉,他的幻想,他的忧伤,他怎样在初秋的午后,在她毫不知晓的情况下偷偷去看她午睡,陪她午睡,他怎样在不远的两地思念,在佳节里他怎样遥相祝愿。他凭着自己对对方的天真憨直的信任,把隐秘的心思和残剩的一点孩子气全部倾诉。
杨菲尔心里惊讶张甫祯竟已做了这么多,可她现在能做的,只是偶尔结结巴巴地说上一两句话。她的灵魂,象花上的一滴露珠,在她的唇边抖颤。
这是她两辈子里第一个初吻,怎不令她心悸。只觉得心里有什么默默发生了改变,那个少年从前在她心里是个嚣张跋扈的孩子,后来变成了一个博学强志又洒脱不羁的少年,而刚才,她将脸贴在少年那日渐宽阔的胸膛,听到里面坚实的心跳,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实实在在的十二岁的孩子,终于有了一个可供自己嬉闹的花园,一个憩息的海岸,一个避风的港湾。
让人变的渺小的感情可耻,让人变成孩子的感情才是可贵!
当情倾言尽,张甫祯的目光依旧胶着在这张令他意醉神迷的脸上:“菲尔,你放心,我会写信给你的,也会想办法尽快回这里来,如果我回不来,你也要想办法去我在的地方。”
杨菲尔并未深究这话里的意思,道:“好。”
她没有问他,甚至没有想到要问他何日归来,又让自己怎样去寻他。在她看来,他会归来自己身边是一件极简单自然的事!她去寻他,也是一件极简单自然的事!
她把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问他也问自己:“我们有可能在一起吗?”
每个女人都会问的天真的问题。
张甫祯给她肯定的答复:“会的!”
每个少年在心爱的人的面前,都表现的他拥有翻天覆地的力量,可以披荆斩棘,带着爱人闯过重重阻遏。
以杨菲尔家一直以来的状况,以张甫祯这样的家世背景,张甫祯若要对她有什么心思不纯行为不轨,杨菲尔是没有一点能力去抵挡的。在上帝创造的万物中,放出最大光明的是人心,不幸的是,制造最深黑暗的也是人心。常常,你捧出的是一片真心,别人取的却是肉体。心还是你的心,你最终却只能在暗地里望着它颤抖哭泣。
杨菲尔是幸运的,她遇到的不是一个登徒浪子,而是赤子之心冰壶玉尺的张甫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