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夫本是不必死的,可孙广那日不知怎的脾气很差......”
“而且有人好心在旁边劝了他几句......”
从这七嘴八舌的叙述中,穆华夏勉强能拼接出来一个完整的故事了,他突然明白今日周步为什么要拦他了,以及,明白了周步的战栗和恐惧。
将一个人活活打死,这是何等凶残与冷酷,而他的罪名,明明尚不至死。
可穆华夏想不明白,明明今日孙广还放他一马,那落在地上的一鞭鞭本该是落在他身上的。
为什么?穆华夏想不明白。
“嗨,要我说,你也不用太在意,”穆华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这样的事儿每天多得是。”
“这大概就是命吧,”不知何处响起一声叹息,“这就是穷人的命。”
“是啊,人穷就活该命贱。”
“活着一天天就是受罪,死了倒了了!”
这话不知是谁说的,但每个听见这句话的人,无一例外地陷入了沉默,良久之后,穆华夏隐约听见一声呜咽,“我不想死,我娘还在家等我呢......”
“我、我也不想......邻村的阿花,我答应等回家就娶她的......”
“我爹年纪大了,还等我给他养老呢......”
“我走的时候我儿子才刚出生,现在该会喊爹了......”
“还有我还有我,我听人说我家狗下崽儿了,好想回去看看啊......”
......
吴阳没有说话,穆华夏看着他,他的眼里尽是悲伤。
穆华夏突然想起那个与他谈天的晚上,他说,“我回不去了。”
那时的他,就是这副表情,悲怆,绝望。
他在千千万万的故事里看见了自己的结局,他说他回不去了。
穆华夏听见了遥远的哭声,好像,来自于长城之上,数以万计的亡魂在那里游荡,他们被人扔在那里,再也回不去家乡,再也见不到爹娘。
外面是漆黑的夜,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火光,那夜,又黑又冷,让人害怕。
穆华夏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吴阳,他本是来宽慰他的,可他说不出口,他什么都说不出口。
他突然发现他没有立场去劝任何人坚强,因为他没有权力许诺一种更好的结局。
他只能轻轻拍拍吴阳,然后在后者疑惑的目光里,尽力扯出一个微笑,“没事的。”
“我没事,”吴阳笑了笑,尽管那笑里带着几分苦笑的意味,“比这更重的伤我都受过,至少这次,没伤及筋骨。”
穆华夏点点头,轻轻捏了捏他的肩。
棚外传来打更的声音,该休息了。
可穆华夏不想回到住处,他穿梭于一个个简易的窝棚之间,漫无目的地游荡。
今晚的月亮很圆,算算日子,大约是十五了,他叹了口气。
月亮自圆自缺,不问人间悲欢离合,像极了高高在上的当权者,眼里只有江山,不见黎民。
穆华夏站在月下,抬头看着月亮,同一轮满月之下,有思儿的老母,有盼夫的少妇,可月亮不解人情,它自高悬,人自相思。
思念本该是多么美丽浪漫的情感,但在这里,穆华夏只看到了绝望,命运的禁锢下绝望的、看不到未来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