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门是关着的。她轻敲了两下,她的心也开始砰砰直跳,不是紧张,是带着幸福的频率在跳。等待开门的时间比预想中久了一点,不过没事,她很有耐心地等下去。也许只敲一次,他们没有听到,准备再敲一次的时候,门已经开了。
她本来以为会是岑子清来替她开门,已经做好了第一时间向他公布喜讯的准备,开门的却不是她日夜思念的人,“岑伯伯。”
两家虽交情不在,但岑老爷对她没有芥蒂,往时见到她也都是笑脸相迎,可他现在的表情很冷漠,是一种失去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时,伤心绝望的冷漠。
而他说出的第一句话更加对应了他的表情,“你终于回来了。”表情是冷的,语气是苍白无力,不带有任何色彩。似乎天地万物都不能勾起他任何的感知。
赵语觉得自己瞬间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湮灭了她所有的热情。“岑伯伯,你怎么了?清哥在家么?”她笑着对他说话,只是她的脸部也开始颤抖,声音也开始发抖。
对面仍然是一个苍白的声音在告诉他,“子清在里面等你,等着见你最后一面。”浇灭她热情的冷水已经化作了冰块,将她的心冻了起来。她从旁掠过,跑进了屋子。
从天堂掉到地狱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从天堂掉不到地狱,却一直在靠近地狱。你的心无法绝望,却一直在揪着,害怕着,直到真正绝望的那一刻。
一个形同枯槁,奄奄一息的躯体正躺在床上,见她进来,微弱的身子,突然积蓄他仅存的力量向上坐立了一些,“你终于回来了。”想要伸手,到了中途实在无力地下垂,险些连坐立一半的身子都要沉了下来。
赵语抱住了他,支撑着他不会倒下,“清哥,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子……”怀里的人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来告诉她,在这冰冷的房间里只有她哭泣的回音。
这时候,她又听到那个冰冷的声音在回答他,“子清从天津负伤回来后,以为没有了大碍,其实早已坏了根基。再加上他为了来年的春闱,整日苦读,身子终于撑不住了。
我们家道中落之后,已经不剩多少生活费,往日的亲朋好友一个也联系不上,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已经到了药石无灵的地步。他在苦苦地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见你最后一面,他说你一定会回来的。”
“小语,”他歇息了一会儿,终于积蓄了一些力量来叫她的名字。
“别说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我去请最好的大夫来。”想要放下他,他的手抓住了她的手臂,“不用了,你听我说……”
“好,你说。”
“你以后要好好地活着,为自己而活。”
赵语摇摇头,“你振作一点,我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爹已经不再反对我们的事了,我们可以在一起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
“那就好,那就好……”他笑了,因为他已经完成他最后的心愿,他终于等到她。然后抓住她的手臂已然下垂,不动。他的脑袋枕在她的怀里,不动。身旁的一切都已经不动了。他的表情也没有改变,依旧很安详地笑着。
地狱到了,绝望来了,哭吧,尽情地宣泄出最悲愤的力量。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命运对她这么不公?这是每个绝望的人都会发出最后的怒吼。
南山上又多了一座坟,坟前跪着一名老人和一位少女,却只听到少女哭泣的声音,老人只是在哽咽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泪水和血液一样都有流干的时候,如果说血液的干涸是因为伤口的不断破裂导致,那么泪水的干涸是因为心口的不断破碎,每一次破碎都会流泪,碎到心口弥补不了的时候,泪水就会完全枯竭。
赵语走回街上,周遭的一切已是一片空洞迷茫,她分不清前面的方向,只是凭着自己的意识在走路。而路上的人都在看着一位少女哭肿了眼睛,拖着沉重的身子,摇摇欲坠地往前走。
赵语到了中午还没有回来,赵老爷心急如焚,料想她一定会去岑家,可是派人到岑家去找,只回报说岑家空无一人。赵老爷心中更慌,立刻派家丁四处打探。
“老爷,小姐回来了,只是……”
“小姐怎么了?”赵老爷猛冲了出去,同样看到女儿哭到红肿的双眼,伤心欲绝的神情,还有凌乱的头发。说句最坏的揣测,就像是刚刚被人欺负过的少女,“语儿,你怎么了?”
赵语也是用绝望而冰冷的眼神看着他,不说任何言语。
赵老爷抓紧她的双臂,“出什么事了?你不要吓爹。”
一阵天旋地转后,赵语昏倒了。
“来人,快叫大夫。”
幸好她的身上没有什么任何伤痕,更庆幸的是没有发生他最害怕的事情,昏倒只是因为伤心过度。过了一会儿,赵语悠悠转醒,赵老爷大喜,“语儿你终于醒了,大夫说你没事了。”
赵语从山上下来,到她昏倒前都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现在醒了也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依旧用漠然地眼神看着眼前的一切。
“语儿,你跟爹说说话,到底发生什么事?”虽然她身体无恙,可她的神情更令他堪忧。
赵语不知道该不该把岑子清的死归咎在他父亲的身上,岑子清是被锦衣卫打伤,她父亲毫不知情。可是归根究底,若不是她父亲嫌贫爱富拆散他们,逼着她入宫选妃,也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清哥已经走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赵老爷见她如此悲痛欲绝,知道她说的走就是死的意思。他知道是他的棒打鸳鸯间接害死了岑子清,难道他真的错了么?他现在更担心赵语这个样子会想不开,“语儿,是爹对不起你们,爹发誓,再也不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爹只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这个房间再也没有人说话,有的只是泪水滴落的声音,不知道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