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十二月,李世民率一众人等巡游洛阳。青雀,长孙无忌随驾,蕙仙夫妇以及杨氏也随驾。对于玄盈而言,宫中冷清了不少。
在离开长安前,杨淑妃还特意去临照殿探望了韦珪。彼时韦珪正在作画,见她来了,便搁下笔,俯身行礼:“淑妃娘娘怎么有兴致来了?”
“要是当年没有嫁进秦王府,而是另外找个世家子弟嫁了,兴许今日就是诰命夫人,是一府的女主人,难道不比今日情形好吗?”杨淑妃坐在上座,柔声询问。
韦珪冷笑一声,也坐下来,反驳道:“要是娘娘提的是给人做侧室,那您和我是一样的。娘娘平心而论,虽然前朝灭亡了,但是凭借娘娘的花容月貌,才名远扬,加之高贵的帝室血统,仰慕崇拜您的官宦子弟恐怕是数不胜数,可您为何不选择其中一位呢?求个安稳宁静的日子,难道不比在秦王府和太极宫隐忍周旋多年要好吗?”
“我能得到圣人的眷顾,而你不行。所以即使终生为人妾室,可我能获得的也远比你多多了。”
韦珪不以为意:“您是能获得中宫之位,还是您儿子能入主东宫成为皇太子呢?你不过是凭借着与观音婢相仿的容貌和刻意改变过的性情以及做事风格来讨好圣人罢了。这么多年了,你怕是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吧?可即使你如此费尽心思,到头来连一个死人都比不过,还是得处处低于她和她的孩子们。何苦来,你和我,也算是有个好出身,加之自个又争气,不算不拼尽全力的,最终也不过如此。”
“难道你就不爱他吗?”杨淑妃问,“虽然圣人对你情意淡淡的,可自打他登基以来,你也对他淡漠得很。可是我记得在秦王府上时你明明是很在乎他的,为什么变了?”
“武德九年六月,玄武门之变。”韦珪冷笑着吐出这几个字。
刹那间,那天发生的惊心动魄的事如同走马观花般重新浮现在了杨淑妃面前,这是淑妃多年来每每夜不能寐之时总会做的噩梦。
当天,李世民亲到玄武门,而秦王府的女眷和子女中,他只带了长孙氏观音婢一个人,美名其曰是夫妻同心以激励士气,实则是李世民担心李建成和李元吉会从背后偷袭秦王府,府中诸人都会命丧黄泉。他最爱的就是观音婢,因此把她带在了身边,也只带了她一个。
因此那一天,杨氏抱着恪儿待在房内,她的袖子里藏着一瓶毒药,若是他们攻进来,她和孩子不得不自尽,以保住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那一日是个毒日头,明晃晃的刺眼的太阳烤得府邸上人人都满身汗水,却都不敢动弹。
韦珪就是在这一天,对李世民彻底死了心。
其实韦珪看不顺眼杨氏这么多年,但却是最了解她的。
年少时,还是隋朝,大兴宫年节摆宴,她跟着叔父一起入席,远远地就瞧见内厅上的那个穿着湖水蓝绣冬日梅花纹样的少女,低着头慢慢夹着桌案上的菜,偶尔抬头望见有人向她投来的眼神,就忍不住脸上一红,害羞起来,感到浑身都不自在。
韦珪从别人的口中很容易就打听出来了,她好静,喜欢看书,最爱梅花,性格清高甚至有些孤僻,然而心地却十分善良,连宫里的婢女犯事都不忍心苛责。她平时并不惹事,对于争斗想来能避则避。韦珪觉得她心底里是厌恶皇室的,这儿充斥着太多尔虞我诈,只会毁灭她想要的安宁与美好。
后来韦珪因夫家遭遇变故而受到牵连,被罚没入掖庭。这个少女还非常关照她,私下里嘱咐掖庭主管少安排一点活,还帮她拦下了那些想趁机害死她的人。
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韦珪却依旧记得清楚。
这日玄盈正在和李恪说话,东宫来人请她过去。
“皇长兄现在任监国之职,事务繁忙,日理万机。他突然找我过去做什么?”玄盈向李恪道。
李恪笑道:“大概有什么要紧事吧。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玄盈上了轿辇,来到东宫。
襄阳郡公杜明尧出来迎接道:“臣参见城阳公主。郎君正与长孙司空议事,让臣先接待贵主。”
玄盈边走进正厅边笑道:“我每次来东宫你都在这儿,怎么你是住这儿的吗?”
杜明尧笑道:“有时候会住在这里。”
玄盈找了个座位坐下,婢女奉上茶来。
玄盈看向他道:“你跟随皇长兄多年,我挺好奇,你们俩当初怎么认识的。我听说令尊生前,皇长兄曾随阿爷去看望过?”
杜明尧笑道:“是,不过当时我只有四岁,记不太清。
我和郎君相识其实是在房相的一次寿宴上,那个时候我七岁。贵主知道,房相的次子,也就是当今驸马都尉房遗爱,当时因为一件小事和我发生争执,不依不饶的。是郎君出面摆平了这场风波。此后我们就认识了。”
玄盈听他说话不缓不急,从从容容的,同李恪说话时特别相像,心下有几分好感。就接着道:“那你觉得皇长兄是什么样的人?”
杜明尧笑道:“郎君贤德公正,品行贵重,是未来执掌大唐河山的不二人选。这也是江山社稷之大幸,黎民苍生之福气。”
玄盈冷声道:“那郡公对皇长兄这几年干的那些混账事,有什么高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