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我喊了出来。
“黎先生,可还有事?”他已经很不耐烦。
“老爷,您仔细看看这文章,您也是读过书的人,您大概总能知道它写得多好,它写得多么精妙。老爷您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阿稚他是个天才,他能有大好的前途。这些都不是我教的,我就是个不得意的教书匠,我没什么才华。您知道有一类人天生什么也不学却该会的都能会的,那叫什么,那叫天赋。阿稚就是有天赋,只是我们都从来没有发现过,他不该被您放弃……”
我语无伦次又说得慷慨激昂,妄图努力补救这些年阿稚跟着我的虚度与荒废。
“住口!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卢子义脸上已经有了怒意。
“我知道!卢老爷,您是个好官儿,我黎笙一介草民却自认有文人风骨,若非我能看得见您的清廉我不会一直教您的孩子读书。可是您对阿稚实在冷漠,他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您知道他经常一个人在屋里面哭吗?他在想他的母亲。您和别人总说他傻,他不傻,只是我们都没发现他的才华,他应该让世人看见他的才华,他应该名扬天下,他得受更好的教育。您应该认可他,您得把他送到霁山书院去,您应该像对他的哥哥们一样对他……”我说着不觉眼泪流了下来,阿稚见了急忙拿出手绢给我拭泪:
“先生,你别…哭啊。”
卢子义一时语噎,半晌才道:
“我又何尝不想,只是我不比他人在官场左右逢源,我那点俸禄供他的哥哥们在霁山读书已是捉襟见肘…”卢子义话没说完,就叹息了一声,走了。
我靠在庭前的柱子上,身子无力,滑了下去,摊坐在那里,几十年如一日地幻灭。我对不起阿稚,可我若对得起又怎样。我时常十分自大地陷入这种自责中,好像要是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就可以改变过去一样。
阿稚在我旁边蹲下来,他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我望着他,他生得俊秀温厚,也一脸稚气。
我站起来,向他伸出手:
“走啊,阿稚,带上你弟弟子游,我们去斗蛐蛐儿玩。”
阿稚立马露出三岁孩童般的微笑:“好!”
不想等我们到了斗蛐蛐的人们聚集的酒肆里,那里的人看到阿稚都避之而不及。我才知昨天阿稚捉了那虫就来了这里,他的蛐蛐儿在此处势如破竹、横扫千军,那些公子哥们引以为傲的蛐蛐儿都是他“弟弟”的手下败将,但阿稚赢了却不要钱,他做事向来只图自己高兴。但他第二天再来,就无人敢再应战了,他们认为阿稚前一天的慷慨只是圈套,这次来定是要让他们输钱。人总是喜欢把别人也想成像自己一样的人,无论是像自己一样好还是像自己一样坏。
一公子哥走过来,凑近了对阿稚说:
“兄弟,你这蛐蛐儿真不赖,卖给我吧,我出一百两。”
一百两?我眼都直了。
阿稚却说:“这是我弟弟,不卖!”他说着紧紧护着那个小笼。
他这话引起了周遭人的哄笑,阿稚觉得刺耳,就拉着我出去了。
阿稚坐到一个树底下,目不转睛地透过小笼的空隙去看他的“弟弟”。
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掏出了一两银子,递给了我。
“先生你拿着,昨天那些人硬要塞给我。”他说。
“这…做什么啊?”
他抬起一直看子游的眼睛看了我一眼,又立马凑过去接着看子游:
“还能做什么,你拿着这钱去看那蝉姐姐吧。”
我脸上浮现出一种被人窥尽心中所想之事的羞赧的神色:
“哎…呀…好好好…我去啦?”
阿稚放下笼子抬头直通通得看着我,羽翼一样的睫毛忽闪忽闪的,我突然觉得他一点也不傻,反而有灵气的很。
他摆了摆手:
“去吧去吧,赶紧去吧,我有我弟弟陪我玩呢。”
我却突然没有了感激之意,苦着一张脸说:
“阿稚啊阿稚,你昨天怎么不多要一些啊?”
这令阿稚格外的愤怒,他义正言辞道:
“子游是我弟弟,我去酒肆只是为了让我弟弟玩,不是为了赚钱。”他瞪着我,我不觉理亏,我瞪回去。他又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滚吧!”
“哎,好。”我堆着笑,有钱是大爷,阿稚给了钱,现在阿稚是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