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晖无尘绮楼阁,风卷秋岚萧散开,沈舒窈换好衣裳,将头发简单打理了一下,她今日要去找顾燊,望着院落里澹澹飘渺的凤尾竹,在心中沉下一口气。
她与顾燊之间关系尴尬,如今却不得不去请他帮忙,宗人府戒备森严,她抬头望了望天,然后出了王府。
京城街坊熙熙攘攘的行人车马,沈舒窈淹没在人潮之中,朝着顾府而去。
顾燊自十八岁就独自住在自己的府邸,沈舒窈之所以这样直接去找他,就是知晓他不与父母住在一处,如若不然她是不会去的。
若是他的父母家人亦住在这里,他们只怕会觉得她厚颜无耻,一个被男方家人退掉的未婚妻公然去找前未婚夫,其中深意足够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沈舒窈的脚程虽然不慢,可还是让她觉得今天这条路走得异常缓慢,是的,她的内心是忐忑的,虽然在心中一遍遍地安慰自己,似乎都无济于事。
她清楚与顾燊之间微妙的现状,严格意义上来说她还算是他的未婚妻,她之前并不知道退婚必须要男方当事人签字盖手印方才作数。
思及此,沈舒窈心情越发的复杂,此刻顾府已遥遥在望,她的双腿似陷在沼泽泥潭,行动如此艰难,却又不得不往前跋涉。
她呆愣地站在顾府大门外,门房透过一扇小门看她,似乎在和里面的人窃窃私语。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后悔了,其实应该用更稳妥的办法,就是修书一封派人送到他府中,在里面写上在何处会面,也好过这样突兀地出现。
她在心中打定了主意,觉得方才的彷徨一下子就消散了,她霍然转身就要回去,恰在此时,一道温润爽朗的声音响起,“舒窈。”
沈舒窈驻足,沉思半响,徐徐回身,“顾公子。”
顾燊面若春风,目光含笑醉花云归,“方才门房来通禀,说有个像极了我书房画轴里的姑娘正驻足府外,却又不肯找门房通传,我当时猜想莫非是舒窈来了,虽然我知道你未必会主动来找我。但时我还是忍不住出来了,结果还真是你我真是太惊喜了。”
他的微笑让沈舒窈轻松了许多,也让她摒弃了那些顾虑,“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望顾公子不要怪罪我太过突兀。”
岂知顾燊却笑意更深,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轻声道:“你肯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至于什么原由其实并不那么重要。”
话罢,顾燊就带着沈舒窈入府,顺便对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然后笑望着她,沿途介绍府内的景致。
她环顾精美绝伦的府邸,琼花玉叶悠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他的话,只好垂眸笑了笑。
虽然她的笑意很浅,但却让顾燊看得着迷,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露出笑颜,本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儿,在这一刻他竟然舍不得移开眼。
他贪婪地想要留住这道清美的笑容,让它永远铭刻在心上,至此不再忘怀。
他们缓缓走在迂回宛转的游廊,朝着四面环水的凌烟轩而去,入目便是精美考究的各色点心。
沈舒窈随着顾燊跽坐在案几边,他笑着对她说:“真是抱歉,不知道你的喜好,也不知这些是否合你心意?”
明明是她有求于他,而今却被他视作上宾,不由地让她有一丝难为情,只好笑着说:“其实我不挑食,这些我都很喜欢。”
湖风拂面而来,顾燊眼眸倏然间隐隐痛色,就因为“不挑食”这三个字,她这些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明明是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而今她的身上非但看不到一丝贵胄千金骄纵的习气,反而事事隐忍冷静。
做着世人避讳不及的工作,却在几年间立足于各大衙门而名声大噪,现在坊间大多是对她的称赞,俨然没了从前的鄙夷与唾弃。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这个本该是自己妻子的女子,险些与自己失之交臂,想起祖母临终前都挂念着他们的婚事,不由地深深自责。
如果他早些年上心一些,或许可以打听到她的栖身之所,在他父亲辞世之前,告诉他会好好疼爱他的女儿。
在姑姑因祖母带着遗憾辞世而耿耿于怀的时候,若是他能劝解一二,不然她插手自己的婚事,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他出生贵族荣华权势应有尽有,纵然是人人艳羡的对象,却不知他最想要,却是这世间唯一没有的后悔药。
跽坐在对面的沈舒窈,清楚地看到他眸光中倒影着自己的身影,那粼粼波光中是深深的悔恨和痛意,让她在此时静谧雅致的景色中如坐针毡。
这样深切的情感让她呼吸微微一滞,让她的心涌上一丝意味不明的慰藉,在这一刻她突然释怀了。
原本对他造成自己声名狼藉还有一丝怨怼,如今她全然明白,世族大家的子女大多都身不由已,很多事情不是他想就可以如愿的。
许是为了缓解此时的尴尬,沈舒窈竟拿起一块水晶马蹄糕吃起来,然后迎上他温柔的目光,说:“真不错,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清香四溢。”
“我家庖人最拿手的便是水晶马蹄糕和玫瑰饼。”
顾燊见她吃得津津有味,将一盏玫瑰饼移到她面前,“这个月份的玫瑰花期凋零,恰好花匠培育的新品种让它的花期延后了一个月,是以现在正是吃玫瑰饼的好时节,你尝尝看味道如何?”
曦光横斜在湖泊的菖蒲和鸾尾上,庭前疏影印雕栏,沈舒窈不好推辞只好接着往下吃,顾燊的唇角自始至终都挂着风起花如雪般的笑意。
他清朗儒雅的面容清风高度,若秋雨闲倚,锦云繁星荡。
直到最后一口玫瑰饼下肚,沈舒窈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将它呈到顾燊面前,垂下头说:“劳烦顾公子在上面签字盖手印。”
顾燊脸上的笑容忽然僵住了,他没有接过那个信封,因为他太清楚里面装的是什么,许久,才低下头问她:“所以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来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