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玄奕看着她抓住矮几棱角的手,泛白的指关节往上已然鼓起的青筋,他抬手便覆在她的手背上,安慰道:“你若不想去,我让人去回了他。”
手背上传来的温热,瞬间让沈舒窈骤然紧绷的情绪舒缓下来,她诧异地抬起头,迷惘的眼神望着他许久,强制压抑自己的情绪亦让声音带着几分沙哑。
“本就是我闯的祸,早应该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如今阙长史单独见我,势必已经知晓我将丕威尸体剖开的事了,应该是想要我给他一个说法。”
“如果我不去,他一定会认为我不识抬举,若是把他惹极了,跑到皇上面前胡言乱语,我被处置了不打紧,若是因此连累到王爷,这会让我于心不安。”
他凝视着她低垂的面容,低叹道:“解剖丕威尸身本就是我首肯,此事自然由我出面周旋,你不必担忧其他,如果他因此为难与你,你尽管把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我已经欠王爷太多恩情。”她将手从矮几上抽出,决然地站起身,“此事就让我自己去解决吧。”
话罢,沈舒窈旋即转身出去,虽然她很清楚在这件事情上,逃避责任是明哲保身最稳妥的做法,可是她终究还是不想亏欠他太多。
萧玄奕见她如此倔强地离去,她太过有主见,即便知道这样做并非明智却依旧一意孤行。
他紧抿着唇望着她轻盈修长的身姿,如青烟萦绕般盈盈拂过庭院的玉簪花丛,转瞬离开月门便失了踪迹。
她走到一棵繁茂的白兰花树前,忽然顿住了脚步,如翡翠般葱郁的叶脉,清香润白的花瓣,虽不及艳丽雍容的牡丹,亦没有丁香的婉约端庄,但却有一番与众不同的傲然风骨。
阳光透过徐徐流动的叶脉间隙,在沈舒窈身上照耀出跳动的金色光芒,柔和的光芒绽放出勃勃生机,让这秋日逐渐萎靡的花枝在瞬间恢复生气,以昂首的姿态迎接循序渐来的萧条深秋。
她淡然的唇角忽然展开了一抹笑意,这不就是她的人生吗?多年来她在独自面对凶险时何曾畏惧过,纵然她孤身一人,但也不想此生碌碌无为。
何况阙长史还用了客气的方式宴请她,他葫芦里到底卖了什么药,她不知道,但她却知道他和丕威不过是维持着表面的和平,私下里谁又知道谁怎么想?
是以,她想要在自作主张里抽身而出,这一点的确是可以拿来利用,思及此,她的心情顿时轻松不少,那便以不变应万变,就算是鸿门宴又有何妨?
心情霍然明朗后,沈舒窈的步伐也加快了一些,纵然她已在晋王府居住了几个月,但是这里的一切与她而言还是那么陌生。
而这陌生的感觉自始至终都伴随着她,因为这里终究与她毫无瓜葛,既然危机已然解除,那么接下来她也确实应该另做打算,毕竟暂居晋王府并非长久之计。
她走出大门就见街对面听着一辆马车,车辕前站着一位异国装扮的人,她通过对方的衣着判断此人应是阙长史的仆从,她正沉吟之际那人便朝她而来。
“沈姑娘,长史派小的来接您。”
沈舒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微微点了点头,随后利落地跃上马车。
仆从随即坐到车辕边上,朝车夫看了一眼,车夫便心领神会地驾马而去。
马车内布置得简洁舒适,小几上放着几盏点心,骨瓷茶壶的鼻壶还冒着热气。
看来这些都是刻意准备的,一切看似却为待客之道,可这也越让沈舒窈参透不出其中的意味。
她无力地吐了一口浊气,纵然不知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她还是极力让自己保持着镇定,她倒想看看,这个有过一面之缘的阙长史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转眼之间,广福楼已近在眼前,马车徐徐停下时沈舒窈已经打开车厢,她站在马车上凝望着广福楼紫檀雕琢的匾额。
在仆从恭谨谦卑的带领下缓缓踏了进去,这不是她第一次来这,这个京城数一数二的奢靡酒楼,永远都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沈舒窈环顾门庭若市的四周,跟着仆从径直上了二楼,来到碧云涧门口侍从识趣地退下了。
她侧首瞥了一眼徐徐离开的仆从,众宾觥筹交错,耳际充斥着喧哗嘈杂声,随即叩响了厢房。
须臾,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鬓发花白的阙长史站在门后,略微沧桑的脸庞挂着笑意,嘴角胡须微动,“沈姑娘,请进。”
沈舒窈亦回以浅浅的微笑,随即从容地走进去,雅间布局宽敞别致,桌上已经摆上了各式佳肴。
镂空雕琢的花窗外疏影横斜,缕缕花香随风浮动,凉爽的清风至外流转而来。
她不动声色地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本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直接开门见山,“不知阙长史找我何事?”
他关好房门,徐徐落座,然后提壶替她斟茶,“姑娘聪慧,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咱们还是先用完饭吧。”
“长史有所不知,我在来广福楼之前就已在王府用过饭,现下腹中还有些撑,实在是吃不下了,不如您还是先说说到底找我何事吧。”
她的话里没有几分客气意味,因为在她看来若是有人肆意找麻烦,却不会因为这几句软话而就此放过她。
阙长史又拿起一个茶杯,替自己也斟了一盏,而后不慌不忙地放下茶壶,几息之后,才缓缓开口:“我已经知道姑娘剖开了丕将军的尸首,难道姑娘认为晋王在验尸房外安排了人手,你所做的一切就能瞒天过海吗?”
果然,沈舒窈没有猜错,他这是要找她算账了,既然尸体是她亲手剖的,而又做得不那么天衣无缝,眼下她不认栽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