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芬娘”一声暴喝响起,靖国公李崇不晓得从哪个犄角旮旯里冲了出来,原来他一直就在不远处看着。
芬娘是靖国公夫人的小名,一晃多年,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叫她了。
“你不要傻了,快随我回去吧,休书之事就当没有过,你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
“丢人现眼?”靖国公夫人的声音听起来沙哑极了,“若是你有半点本事,我何至于在此丢人现眼!”
靖国公夫人一把甩开李崇的手,跪行几步,用手抓住了车辕,她脸颊肿起,下巴上有一道被抹开的血迹,急促道:“殿下,只求你让屠家老小留下条命来,鹤顶红我已自己备好,即刻便能饮下,只求你给句话,殿下。”
远处,邱瓷驾着马车带着太医赶到了。
那太医下了车,江宛才看清是当时给她治过脖子的小席太医。
大长公主车架的门被推开,一个婢女跳了下来,她动作敏捷,一落地,便关上了车门,旁观者竟连安阳的一片衣角也没瞧见。
那婢女倨傲道:“喝吧。”
“屠楹!你敢!”靖国公喊道。
事已至此,靖国公夫人还有什么不敢的?
靖国公夫人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描着一朵牡丹的小瓶子。
瓶里的药是她昨晚亲手放进去的,这种药丸子毒得很,当年她化在汤药里,那个贱婢只喝了一口,便死了。
李崇骂她心狠手辣,她的确是心狠手辣。
可她知道这世上比她狠的人太多了,刚才那个阉狗抽的两耳光,倒打醒了她,那些蠢货以为哭一哭,便能求到的东西,根本不是他们求来的。
皇宫里的那群人若不想给,谁也求不到。
事情就是这样简单,她也是求不到的。
她终于明白了。
既然求不到,那就一起死吧。
“余柔,”靖国公夫人撑着车辕,从地上站起来,用上了全力喊道,“恒丰十七年,是你。”
是她什么?在场的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了这样的疑惑。
可靖国公夫人没有说下去,她将瓶塞拔掉,把药丸倒进了嘴里。
真苦啊,混着血腥味儿,尝起来像她嫁给李崇的第二年,为了怀上孩子,喝得那碗红鹿胎盘熬的补汤。
靖国公夫人开始吐血的时候,自己也没发觉。
小席太医第一时间扑了过去,可她又怎么能救一个一心求死的人,不过跪在一边,茫然无措而已。
李崇木愣愣地站在旁边,像是不敢相信眼前正在发生的事。
可是靖国公夫人力气不支倒下时,他还是接住了她。
恨也恨过,憎也憎过,连休书都写了,原来此时心中还是茫然若失。
不知何时,马车的门已经打开了,安阳大长公主端坐其中,高高在上,满眼漠然。
李崇搂着靖国公夫人,嘴唇颤抖着,自己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靖国公夫人望着天,也没有想说的话了。
她与这个男人纠缠了大半辈子,爱恨也都像个杂色线团,乱七八糟分不清,但是一闭眼,还是那年赏花宴,她弄脏了衣裳,因怕嫡母责罚,故而在亲戚的花园子里哭得不可自拔,一个长得极好看的少年,穿着一身如火的红衣,走到她身边,递给她一条帕子,也没说什么话,她心里就扑通扑通,像揣着一只小鹿。
后来才知道,他酗酒,好色,懦弱,还没出息。
就当两清了吧。
李牍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来了。
李牍大约是李家唯一一个对这个凶蛮霸道的靖国公夫人还有些感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