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绵的春雨将古老的洛阳城浸润的格外清爽,杨柳绿了,桃花开了,街市上的小酒坊热闹了起来,洛河上的画舫也欢歌燕舞了起来。烟花三月,正是洛阳城一年里最好的时节。
静姝永远都记得三月初六日——正是她进宫的日子。
进宫这一天,连日阴雨的天空突然放了晴,春日的阳光温煦的洒在她刚制的新衣上,空气里弥漫着青草的芬芳。
静姝身后跟着两名侍女,在两名太监的引领下,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的宫门,绕过了一重又一重的庭院,一路走着,她不知道是要走到什么地方去,她也不敢抬头张望亭台楼榭的景致,只顾看着脚下的路。
感觉好像走了很久很久,她被带进了一处褐瓦红柱的宫殿,抬头一看,宫门上挂着牌匾,上书三个大字——“章台殿”。果然是天子住所,不比寻常官员府邸,建筑恢弘大气又流光溢彩,充满着高贵与奢华。
静姝脚步轻盈的迈进了大殿的门槛,偷偷抬眼看去,只见殿内正上方是一张明黄色的御榻,想必那便是皇帝歇息之处了。御榻两侧各有一道梨花木雕刻的屏风,上面绘有彩漆的仙鹤图,御榻前方的青玉案上摆着精致的瓷器,左右各立着十几名宫女和太监。
殿内下首还有七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女子,整齐的列成两排,想必是与她一同进宫的家人子了。静姝低着头,悄悄走到队伍末尾的位置,静静候着。
约莫等了半个钟头,殿内一直鸦雀无声,寂静到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呼吸的声音。静姝心里开始有些好奇,却也不敢放肆的四处张望,只能定定的立着,感觉像过了两个时辰一般漫长,终于才听到一声响亮的通传:“陛下驾到——太后驾到——”
所有人都立即跪了下去,毕恭毕敬的俯首在地。静姝的额头抵在冰冷的汉白玉上,大气也不敢出。须臾,听到一阵沉稳而缓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静姝的心立刻狂跳起来。她用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暗红色的衣角和镶嵌着珍珠的绣履,从她的面前一掠而过。
刘肇扶着窦太后的手,缓缓踏上玉阶,然后二人并身在御榻前坐了下来。
只听窦太后以平缓却透着威严的声音道:“平身吧。”
“谢陛下,谢太后。”家人子们齐刷刷站起身来,整齐的站成了两行。
窦太后又缓缓命令道:“都抬起头来。”
静姝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心跳的飞快。她曾经无数次在脑海中想象过今日的场面,也曾经无数次在心里幻想过皇帝的样子,此时此刻,她终于亲眼见到了他。
然而,只这一眼,恍若惊鸿。
静姝如同丢了魂一般,怔怔的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人,那个人的眼眸中仿佛有十里桃花,她感觉自己整个人好像轻飘飘的荡了起来。
他的眼神是暖的,像春风拂面,可他的神情又是冷的,微微挑起的剑眉带着令人望而生畏的帝王之威。这个主宰着大汉命运的男人,同样也是主宰着她的命运的男人,既让她畏惧却又让她莫名的想靠近。
静姝似乎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自此以后,她的命运便会交到这个人的手上,她毕生的幸福与痛苦,都将与这个人息息相关。
大殿内十分安静,窦太后悠悠的扫视着面前的八名女子。她们稚嫩的脸上写着对这座皇宫的向往,她们无知而无畏,就像一株株含苞待放的花朵。她们并不知道,对她们而言,这里既可能是权力之巅,更有可能是葬身之墓。
忽然之间,窦太后想起了几十年前自己进宫时候的样子,也是这般花容月貌,也是这般天真无邪。蓦然回首,才发觉这一路走来,经历了那么多的风刀霜剑,她已经全然不识当年的自己了。再看看眼前的佳人们,这座皇宫,以后便是她们的修罗场了,只是她们能活多久,又能活成什么样子,却要看她们各自的造化。
蔡伦依着惯例,开始一一点出她们的名字,被点到的家人子要上前一步,好让皇帝和太后瞧的清楚些。同时,内侍们会将她们的家世背景事先写在锦帛上,同时呈给陛下和太后。
“阴静姝——”
直到自己的名字被点到时,静姝才猛然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连忙小步上前,依着前些时候宫里嬷嬷教的礼仪,屈膝答“喏”,然后起身,双手上下交叠置于腰侧,微微颔首,眼睛不能直视陛下,只能向下方看着他龙靴的位置。
刘肇在锦帛上看到“阴静姝”三个字的时候停了一下。
“静姝,”他在心里默念道:“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诗经上的句子,这名字取的倒是雅致。”
想着便不由抬头多看了她几眼,只见她长了一张精致的巴掌小脸,肤如凝脂,乌发如漆,杏仁眼,柳叶眉,薄薄的红唇,淡抹胭脂的面颊像一朵初绽的樱花,倒是个标致的美人儿。难得的是,她眉宇之间隐然有一股书卷之气,气质恬淡而清雅,不似那些庸脂俗粉,刘肇心里不禁生出几分好感。
静姝似乎察觉到了皇帝的目光在她身上游走,她不敢抬眼去望,心跳已经快到了极限,连呼吸都有些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