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白了她一眼,正要将盘子放下,端起碗到床边喂夏侯明,温氏起身来接,“二姑娘,我来吧!”
夏雨本就对她一肚子怨气,怒目圆瞪就要开口发火,我及时抢先道:“姨娘比我们辛苦,照顾允知,又要照顾爹,还得张罗几家子的琐事,就让妹妹来吧!方才进屋时,我好像听见允知哭着喊娘呢!你身边几个婆子丫鬟受了罚,打得起不来床,屋里没人看着,小心摔出好歹来。”
温氏面容一僵,遂又从怀里拿出帕子擦了一下泪,楚楚可怜的同夏侯明说了声:“妾身等会来看老爷,老爷可千万要敛着脾气,莫再大动干戈。”
说的像是我们将夏侯明给气狠了。
夏雨牙槽咬得咯咯响,却也不敢拿昨天的事道个原委再惹夏侯明情绪波动。
温氏一走,夏雨默默的克制住火气,才上前给夏侯明喂粥吃。
看他脸色虽白,但比昨夜恢复了些血气。
没多久,满月来唤我们吃早膳,我让夏雨先去,自己和夏侯明单独说会儿话。
经过堂伯母的开导,我想了一夜,决定还是得试一试。
父女之间已经许久不曾平心静气的交谈过,在夏荷的记忆里,大概是从十三岁时被佟有为欺负,他选择沉默的那时开始。
“爹爹,现在不恼了吧?”
我尴尬的开了个头,
夏侯明眸光微闪,淡淡的叹了声。
“爹爹,您恨谁也不该恨娘。”我真诚的看他,见他没有动怒,才继续道:“娘是您自个儿挑选的妻子,即便不好也有您的不是。爹爹努力奋进,郁郁不得志二十几年,可娘也尽心尽力了二十几年,教养了我们几个好儿女。也许在您眼中,我和哥哥是白眼儿狼,但世事并非我和哥哥故意恼您恨您,而是、而是那时觉得爹爹委实没给我们什么依赖,又日日抱怨同娘吵闹,我们难免心偏了。”
天还没大亮,加上外边阴云密布,屋里更加阴暗,床头几上的一盏烛光似将我们笼在一团暖黄的光里。
夏侯明默了许久,“孩子,你身体不好先去吃饭,爹……爹爹想静一静。”
我心口微动,犹豫了会,挤出两滴泪,“父亲,你还爱女儿和哥哥吗?”
夏侯明转头怔怔的看我,
我难过的垂下头,“自爹爹考中举人,却屡屡不得志。尤其爷奶死后,我便觉得爹爹厌恶我们至极了,说我打扮妖媚像娘一样风尘,说哥哥言行粗鄙,不堪入眼。”
“我……宝儿,我并不是……”夏侯明结巴解释不了,最后化作一声长叹,“是爹爹不好,是爹爹无能,对不住你爷奶,还将郁气发泄到你们身上,一辈子实在是窝囊透了。”
“……”我一顿,演绎的感伤表情有些不自然的缓缓僵硬住。
从没想过,他会说出这种感慨。
所以真的是我把那些矛盾激化了,造成这个家的分崩离析?
心中忽然的愧疚让我一时不晓得回应什么言语,却又听得他道:“自从得知你和你哥哥在鸿蒙学院风生水起,爹爹才有些自省是否以往是错了。”
他目光忽而悠长落寞,里面空洞失色,却又好像什么都蕴藏在其中。
“入京后,当我看见你荣光熠熠的坐在举国闻名的华老夫子身旁入宫参加国宴,看见德高望重的金夫子拳拳爱护你的情景……我竟然有种愧为人父的挫败感,可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哪敢承认哪?
金夫子和衙门里的诸位同事每每训责我、讽刺我,我也觉得自己是活该呢!活该被儿女们鄙夷疏离。”
一滴泪从他布满细纹的眼角滑落到发丝中。
他甚至不敢再自称是我“爹爹”。
我一直以为他还自以为是,却不想是我自以为是。
走出房门,满月手里撑了一把腊梅伞。
枝头上鲜艳的红色梅花在阴雨连绵的灰色天气,衍生出一股生气灵动来。
“夫人,下雨了。今儿还回去吗?若是不回,奴婢派人去知会公子一声。”
望着雨幕重重的天,我勾起唇角,“不回了,我等哥哥考完回来,一家人高高兴兴的聚餐饮一杯酒。左不过就是明日,再歇一晚,叫公子他不用担心。”
屋舍间连了走廊,但廊檐空荡,风又大,吹得雨滴肆意飞舞,沁凉的扑打在脸上反而令人清明醒神、心旷神怡。
这一天温氏依旧会时不时出来在我们面前演戏扮柔弱装贤惠,但我已经不大在意她了。
温氏身边的婆子丫鬟伤了大半,其余的小丫鬟被纤芸和满月连番敲打教育,已经老实的不能再老实。而且堂大伯他们也厌恶极了温氏,便是一个眼神也透着鄙夷冷淡。所以她除了唱独角戏,就只剩去夏侯明身边讨宠了。
偷盗财物,栽赃嫁祸,挑事拨非……垂死挣扎中能用一招反杀,温氏确实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