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老姐姐还说不愿与我这老婆子一起坐,嫌那皮猴子太能惹话题,怕引火烧身。”郝太夫人看向我并调侃华夫子,“这会子来做什么?怕我护不住她?”
华夫子握住她的手,“这孩子脾气忍不住,被金夫子和我给惯坏了。唉,闹这一场,其实丢人的是我,怎么也不该她背了恶名声。”
洪老夫子沉着脸瞪我。
我摸了摸鼻子,心里琢磨着她们与郝太夫人的关系。
几人一辈子的沉浮,老到行将就木,情分肯定有的。
华夫子与亭中诸位寒暄了一会,便告辞去隔壁。我作为学生,理当得送一送。
到了纱亭背面环绕的一条宣廊上,洪老夫子背着手,一双老眼死死盯着我,“小丫头,信不信老夫将金夫子请回来,天天拿鞭子抽你个无法无天的混皮子?”
“洪老夫子,您请吧,我太想他老人家了!”
“油嘴滑舌的,你真是吃豹子胆长大的不成?”洪老夫子气呼呼的,嘴角胡子都吹起来了,“谁教你说老夫的?”
我吐吐舌头,一把挽住华夫子的手臂,“您难道不是吗?我都亲眼瞧见您的儿孙欺负华夫子好几回了,华夫子为了您每次都隐忍不说,您怎生半点也不心疼您的女人?让她跟着您受一辈子苦?”
这话十分逾矩。
别说洪老夫子,隔得不远的几个碧纱亭中也传来几声被震骇的喷“血”惊呼声。
“这瓜娃子,太敢说了!”
连“瓜娃子”的称呼也形容上了。
我就是故意的。
他们都觉得自己素养高,忍辱负重彰显品德,偏把所有不能承受的推给华夫子,叫我实在看不下去。
“难怪那时金夫子天天要打你,便是老夫也忍你不得!”
洪老夫子转身从树杈上扯断一根枝桠过来抽我,
我提起裙摆左右跑着躲避,一边做鬼脸一边故意道:“打不到,打不到!哈哈……您老干嘛恼羞成怒?不就是我戳中了您的要害嘛!您当初要是立场坚定,为华夫子正名,也不至于儿孙们心不齐,让季家的人诱惑了去!家事国事天下事,齐家治国平天下,洪老夫子疏忽了家室,晚节只怕要载在家人手里呢!”
洪老夫子脸气红了,捂着胸口喘粗气。
纱亭里有人干脆撩起帘子来瞧。
制国法承国学的国人楷模啊,被我这样贬损,可不叫人惊奇又新鲜。
“夏颖你个泼皮无赖。”他唾沫都喷出来
我摇头晃脑,反讽回怼,“洪老夫子情操高尚。”
情操高尚就该更懂夫妻之道,为父为家主之道。
“身为女子,你还有半点礼仪尊卑?”
“身为国之楷模,您老人家当要给家人、世人一个好榜样!”
洪老夫子不敢往下再骂,因为他晓得我什么都敢说,而且越说越会掀他的老底。
“哼!”他面子挂不住,狠狠的扔了枝桠,甩袖离开。
华夫子追来拧我耳朵,却不会下重手,所以我任她拧着。
“你呀你,怎么什么都敢说敢做呀?真要被你气疯了!”
“夫子快去哄哄,要气出好歹来,我就罪过了!”我嬉皮笑脸的,“洪老夫子其实都明白,不过他要继续委屈您,下次遇着了,我真会把他气疯!”
她恼火的用力拍了我一下肩膀,果真还是担心洪老夫子受了大刺激,没同我计较说理,急忙迈开步子走了。
再度走进碧纱亭里,众人神色各异。
李君梅咋舌不已,更加佩服我竟然骂了洪老夫子,他们二老非但没怪罪,反倒是看在别人眼里关系亲厚,甚至连郝太夫人也对我格外刮目相看起来。
“华老太君曾经立下规矩,女学学生有三不收,德行败坏不收,已婚者不收,家底不清白不收。”太子妃淡淡的笑着,话里意味深长,“本宫的授业恩师与华老太君同在宫中侍奉过太后,恩师不如华老太君勤勉,只在世族大家中施教女郎们三从四德的妇德妇道,如今瞧来,华老太君的施教别出一格,越发脱离宗旨,放浪形骸的叫人看不懂了。”
这话明着说华夫子为老不尊,纵情恣意,其实是说我德行败坏、家底不清白、放浪形骸。
她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我当然不能出声顶撞或者辩解,所以我刚坐下来歇会儿,又起身对着她也笑了笑,
“华夫子命苦,晚年得了我这么个劣徒,本来斑驳的发,为我操心劳力都全白了。当初我是个一穷二白的寒门女,华夫子一没收我束侑,二没承我半点孝敬,全然无私奉献的精心教导我。可我野惯了,拂了她的一片苦心,执意嫁入了世安府。”
“世安府”三个字一落音,太子妃眸光闪过一抹暗芒,稍纵即逝,若不是我特意盯着,估计也难察觉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