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三盏茶见底的时候，已是午膳时分了，三位兄长与十四殿下闲聊了几句便各自离开。

宁懿一贯厌恶官场中的虚与委蛇，又想到了让这一切发生的罪魁祸首，是以心中烦闷，食之无味，并不想一个人待在府里，便丢下碗筷换了身衣服，去往扶风楼。

扶风楼是京城里最大的妓馆，专职满足于各种寻花问柳、断袖龙阳和性/变/态的癖好，也多得是人乐得来此找点新鲜。

大凉对女子的鄙夷已经扭曲到了一定的地步，许多贫苦人家若是生了女儿，好一些的直接抹杀，恶一些的便将她们卖到这样的花街柳巷，然后还要再被分拣。

花街里的姑娘分为三等，第一等是天生貌美的所谓红颜知己，一点朱唇万人尝尽，却多少还能保有天然的女儿身体；第二等是后天培养，她们被灌下药物，变得不男不女，纵使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却难逃阳寿骤减，永失天年；第三等，那更是人不如蚁，生死无着，劫难永尽。京城外的荒冢上处处都是草席裹身的女子尸体，那草席还是竹居寺里的比丘们省吃俭用一点点余出来的。

可世人都在粉饰着太平。

扶风楼里有一名温润可人的小倌，名唤容柔，最近擢升了扶风楼的头牌，虽然是低下的身份，却自有一番傲骨，十四殿下很是喜欢。

由于有懿王殿下供着，容柔平日里接客不多。可是今日，正午时分，扶风楼还没有开门，容柔却被点走了。

爹爹吞吞吐吐地告诉宁懿，说是来了个不好惹的人。

十四殿下冷然一笑，倒想看看是何方神圣。便兀自朝容柔的院子里走去。

爹爹心知拦不住这位金主，便小步跟着，相当紧张地提醒说容柔金贵着他那些桌椅书画，让十四殿下小心着些，可别让容柔一气之下送客……

宁懿朝身后丢了一锭官银，身边顿时便清净了许多。

接过官银的爹爹有些愕然，他虽然一直知道这位尊贵的公子身份不凡，本以为是哪家王孙世子，却从未想过如此年轻，便是朝堂中人。

走进容柔的听雨竹院，红楼小筑依然文净素雅，温润可人。宁懿喜欢容柔，不是因为这个似男非女的小倌真的有什么过人之处，而是因为不论是容貌，气质，性情，还是喜好，他都有几分像重华。

像他记忆里的那个重华。

像他无可奈何错失了的那个。

宁懿六年半前来到皇城，大约是两年后，他确信了如今的这个重华并不是他记忆里同自己一起长大的那个。他记忆里的那个姑娘天真正义，驯良光明，怀着一颗济世报国，想要打破男权，捍卫女子的炽热之心，来到皇城想要一展抱负。她不像如今的这个，这个重华明明安定如斯，却总能在春风过处杀人于无形，每每温和沉静，却一杯茶水就能掀起惊涛骇浪、狂风暴雨。

而且她对男女平权之事似乎没有丝毫热枕。

宁懿有想过是易容之人冒名顶替，也去调查过那个孩子的身份背景，想知道她是不是有双生的姊妹，可丽妃娘娘含着眼泪告诉他，这世上有一种阵法，叫做幽冥血祭。

……

有别于容柔的琵琶声从高处传来，宁懿飞身上了二楼，蓦然推开房门。

房间里余烟袅袅，有一位锦衣华服的“公子”恣意地坐在榻上，他沉醉在自己的琵琶声里，丝毫没有被宁懿的入侵打搅。两道剑眉斜飞入鬓，双目轻合，唇边挂着半是邪魅半是自得的微笑。这位公子弹奏琵琶的技艺不输容柔，拨动的手指在弦上留下了数道重影。

琵琶声里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自信与潇洒。

可宁懿知道“他”其实是名女子。

宁懿在唇边勾起了一摸微笑。

有趣。

非常有趣。

他在京城的尔虞我诈里待久了，倒是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有意思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