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摇晃晃的骡车里,曾纬板着面孔。
姚欢入宫前一晚,他自以为分寸拿捏得甚为到位的表白,是否如一粒石子投入静湖,能惊醒她的心,达到涟漪初期的效果?
他并不打算真像自己表现出的那样,对于男女之情能做到随缘。
他甚至不打算徐徐图之。
他要快些知道来自对方的心路进展。
高俅那小子果然机灵,遵了驸马王诜之命又去陪遂宁郡王踢场球,甫一结束,就巴巴地过来,道是姚娘子出宫啦。
曾纬仰着出门办事的晴荷作幌子,顺风顺水地进得青江坊。
没想到,该在的在,不该在的也在。
想象中,循序渐进的缱绻暗渡,浅尝辄止的撩拨,虽只是见面却意味深长的私会,凡此种种可能出现的欢愉,今日都给那邵先生搅了。
关键是,这完全不同于蹴鞠,曾纬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赢了还是输了,究竟是得意还是落寞。
即便姚欢见到他时,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明确表达出的惊喜,亦不能涤荡他的郁闷。
曾纬猛然意识到,他动心到渴慕的女子,并非真的能被裹在一件熏了香的褙子里、只能由他阅览。
只要她一日没有冠以他的姓氏,她的身边,就有可能经过各种男子。
今天是邵清,明天也许是王清、李清
可是,她是个守着名节的妇人啊,他堂堂曾枢相的爱子,怎么才能立时三刻地、光明正大地获得她。
哪怕做个曾府的妾,也难。
曾纬这一路,心魔炽烈的一瞬,甚至觉得,姚欢何苦当时想不开去撞柱子。
如果那日稀里糊涂地进了曾家拜堂,住在曾家的院子里,守着自己那对女子浑无兴趣的侄儿,后头发生什么李代桃僵的事,外人哪里知道。
如今倒好,她一撞成名,连官家和太后都知晓了。
她分明是被我叩开了心门。她现下可后悔,自己从前太过莽撞刚烈、限死了今后的路?
车中,晴荷偷瞄着主人,亦是一路噤若寒蝉,生怕自己若说错半个字,曾纬阴云密布的脸上就开始雷鸣电闪起来。
曾纬兀自烦恼喟叹了一阵,忽地瞥见晴荷,因想着她办事倒从未出过差池,遂将眉眼稍稍舒展了些,柔声道:“晴荷,你是个贴心的,我知道。”
晴荷欢意骤涌,既怯且喜道:“自从四郎给晴荷安排了将来的路,晴荷便是四郎的人了,怎能不体恤四郎呢。”
曾纬笑笑,想起一事,又问:“对了,从前,大嫂去母亲跟前嚼舌恪儿的丑事时,母亲最初,是何反应?”
晴荷踌躇须臾,到底认定如今的情势中,眼前这男子已比魏夫人更亲近,于是老实道:“夫人哀叹,若养在外头的,是个女子,也便罢了。”
她语罢,看到曾纬眼中异色一闪,似乎领悟到什么,小心翼翼问道:“四郎是想”
曾纬苦笑:“我不想,我总还是指望她,能进曾府的门。她这样好的人儿,怎能做个别宅妇呢。”
晴荷一颗心落了地。
就是呀,倘使那姚氏只能被四郎养在外头,那,那四郎给自己的许诺,还作数不?
晴荷年纪不大,却是曾家的老资格养娘了。
她这多年来,看过曾缇嫡妻王夫人的命运,看着这好歹是来自王安石一族的体面女子,因了没有欢愉的姻缘,一天比一天戾气盈身
四郎若步兄长的后尘,谨遵父命,娶个什么权臣的娇女,别别扭扭地凑日子,只怕曾府又多一个深宅怨妇。她晴荷可不愿去服侍那样的嫡夫人。
但若让她晴荷成为一个别宅妇门里的通房丫鬟,那她又岂会甘心?
只是,她又舍不得错失四郎这般人中龙凤似的人物唉,烦人。
晴荷一对眼珠骨碌碌地,溜着车帘的缝向外望着,正见到马车打了个弯儿,往大相国寺方向,忙向曾纬道:“四郎莫忘了,今日俺能出来,是托了去李夫人那里取锦衣的名头。”
“哦,对,你去看看,我在车中等你。倘使衣衫做得了,过几日,我还能蹭着你的差事,再去见姚娘子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