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走越近,温欢颜发现那小孩子哪里是跪在地上的?他身子前倾、双肘撑地,整个人几乎是趴在了地上。这样冷的天气,他身子又虚弱,不受了寒气才怪。
而南烛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温欢颜的到来。撅着屁股,专心致志地伏在地上。两只小手拢在一起,和胳膊在地上形成了一个圈,一会左边移移,一会右边挪挪。
嘴里还念叨,“你别走呀别走呀。诶呀,你笨不笨呢?”
站在他身边的温欢颜看的一脸迷惑:南烛在地上用胳膊和手围成的环里圈了一只小蚂蚁。任由这小蚂蚁如何努力想要逃跑,南烛总是能在它出圈的时候困住它。
小蚂蚁向左边跑一头撞在了南烛的胳膊上,往前再走走又碰到了南烛的手上,急得它在这个圈子里团团转。四处碰壁后,小蚂蚁决定爬上城墙,准备翻过去,谁能想到翻完一座还有一座。它这翻过南烛一只手臂,另一只手臂又连忙堵上,继续将他围在圈子里。
小蚂蚁:撞了个鬼了,怎么出不去呀!
不光蚂蚁着急,南烛也急。
他身子还很虚弱,动两下就出汗,现下他额头上已经爬满了汗珠,“你别动呀!别动呀!”
“你……做什么呢?”
听到有人问他,南烛偏头向身侧看去,见到温欢颜乌黑的眼珠瞬间眯成了缝,“颜欢姐姐!”和温欢颜说话的时候,南烛也不放过小蚂蚁,胳膊和手用力的摁在地上,死死地围困住它。
温欢颜蹲在他身边,抱着膝盖,问他,“你这是,不想让它回家?”
通过这两日的与南烛接触,温欢颜知道他是一个老实敦厚的孩子,为人正直不会撒谎,也不会撒娇去讨人喜欢。整个人怯生生地,不太爱说话,看起来总是一副不好接触的样子。又因为他无父无母,长得又不是白白净净的那种好看。僧寮里的小孩子都不大喜欢和他玩儿。
所以温欢颜以为他是因为没有人陪他玩儿,所以才要将蚂蚁困住,让蚂蚁留下来陪着他。
“你这样困住他,你看他多害怕啊……”小蚂蚁急得直打圈圈,“你不让他回家,他阿爹阿娘也会着急的对不对?”学着温欢柔的嗓调,试着劝南烛撒开手。
南烛低着头,一语不发,小声说道,“我不是……”
温欢颜突然看见南烛的膝盖前竟然落了几滴雨水,一滴一滴地掉在地上,晕开后浸湿了地面。
“外面下着雨呢……”南烛抬头看她,“我怕它出去淋坏了。”
哪里是屋顶漏了落下来地雨水,分明是南烛眼眶里委屈地泪珠。
双眼通红,噙满了泪水。他咬着嘴唇,泪水一点儿也憋不回去,“颜欢姐姐,我没有……我没想不让它回家……”
温欢颜不知道,他从小受到的委屈太多了。
他也不想哭的,只是他忍不住,他觉得心里好苦,鼻头好酸,身上好冷。
他从小就没有爹爹娘亲,小伙伴们都不愿意和没爹没娘的孩子玩;他们说奶奶是大傻子,所以他是小傻子,也不愿意和傻子玩;别的小朋友干干净净,他衣不蔽体、浑身恶臭,他们嫌他脏也不愿意和他玩。
他家里穷,什么都买不起。他想要二妞手里的糖人、想要花子盘里的肉包、想要小虎包里的弹弓。但他只能想想,他连一点儿想要的眼神都不能有,不然让别人看到了总能惹来一番嘲笑。最可怕的是,如果他们碎了糖人、跌了肉包、丢了弹弓,那罪魁祸首便是自己。
他们会为了躲避惩罚、得到安抚,把每一件脏水泼到自己身上。
碎了糖人是他夺。
跌了肉包是他抢。
丢了弹弓是他偷。
解释没有用、哭也没有用,谁都不信他,谁都可以打他。
腾出一只手,用袖子狠狠地搓了一把脸,擦干脸上的泪水,小心翼翼地看了温欢颜一眼,“颜欢姐姐,你别骂我……我真的没有想伤害他的意思……你别……”
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相信他,都觉得他是个坏孩子呢?
温欢颜不知道自己的一句话会惹起南烛这样大的情绪,“啊!我怎么会……我怎么会骂你呢?”摸了摸他的头,挤出一个微笑,“南烛应当奖励才是啊!”
天还是暗灰色的,可廊外的雨停了。南烛没有再困住小蚂蚁,他站起身,看着得到自由的它爬出廊道,爬过草丛,爬到院中,成为一个小黑点,直到消失不见。
“对不起啊……南烛。”温欢颜搂过他的肩膀,“我错怪你了。”
南烛望着院里淋过的石板,小声说道,“颜欢姐姐,你别不喜欢我……我不坏的。”
“我知道,我们南烛是个好孩子。”
小孩子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不,刚刚还在因为受委屈而哭泣的南烛,此时正坐在廊下吃柳儿送给他的糯米糖。
温欢颜撑着头坐在他身边,看他用双手捧着糯米糖,两只小脚在空中前后荡起,脸上挂着少见的甜蜜。看着他这样开心的样子,温欢颜嘴角也挂着一抹微笑。
如果一直这样惬意就好了。
起风了,廊檐上的雨水吹进了廊里,溅到温欢颜的脸上。温欢颜侧身,整个人爬在廊椅上,伸出手接下一滴一滴的雨水。看着它们从廊檐上落下,溅开在掌心,微微出神。
这两天除了医治南烛的病症,她还在琢磨那天晚上遇到歹人的一事。
他们为什么要找南烛?那老婆婆和他们又是什么关系?
眼下老妇人已死,南烛嘴里又问不出什么。温欢颜思来想去却始终不得结果,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不能将南烛交给那些歹人。他们一个个凶神恶煞的,温欢颜怎么想都觉得他们不会善待南烛。况且南烛说他只有奶奶一个亲人,那么那些人是谁?
更奇怪的是,南烛在听说自己奶奶去世后,竟无半点悲痛,反而很镇定,一个人向东方跪下,恭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在此之后缄口不提。
温欢颜觉得要么是他太小还不懂得亲人离世的痛苦,要么就是另有隐情。但南烛不愿说,她也不好问。
南烛吃完了手里的糯米糖也学着温欢颜的样子,跪在廊椅上,伸出双手去接檐下的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