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弯弯脚底抹油溜得快,顾清宴也落得轻松,坐上软轿,很快到了案发现场。
清风客栈,地字号。
过了一夜,仇飞的尸体早已僵硬。
因京兆府的仵作回乡奔丧未归,昨日是由一名老捕快代为验尸。银光再次上前查探,死者胸口果真有个骇人的大洞,是斧子类的钝器所致,除此之外,身上再无明显伤痕,与验尸录记载并无差异。
情势明显对叶弯弯很不利,京兆尹暗自捏汗,不知顾寺卿要如何替她作保。
顾清宴拿着那把与叶弯弯斧子极其相似的凶器,看向跪地的工匠,“这东西,可是你的?”
“回官老爷的话,是草民新买的斧。昨晚草民赶着回家,落在了客栈,就是过道进来的第一间屋里。”
难怪那丫头,糊里糊涂卷进了杀人案。顾清宴微微挑眉,如此一来,便说得通了。
工匠瞟了顾清宴两眼,接连叩头,壮着胆子道,“官老爷,他们都说叶丫头杀了人,草民是不信的,小丫头心眼不坏,还请官老爷给她做个主。”
都说傻人有傻福,那丫头来帝都时日尚短,倒结了不少善缘。
“是非曲直,本官自会查清,老翁请起。”
顾清宴示意银光扶起工匠,转而让衙役将客栈所有人都带过来。
“小的是后厨采购,这几日忙着食材库换地方,很早就睡下了......”
“小的是客栈厨子,昨晚在厨房喝了点酒,醉过去了,后来被大家伙吵醒.......”
“小的是仇爷的随从,昨晚跟哥几个玩了会骰子,困了就去睡了......”
顾清宴问的都是粗壮有力的男子,陆陆续续十来人答了话,最后终于锁定一人。
“死者身上的伤,根本不是叶氏所为,而是你。”
被指到的厨子面色慌张,“啪”地跪地道,“官老爷,官老爷明鉴,小的不过一个厨子,怎敢做出杀人之事?”
“案发当日,仇学子曾怒骂你做的饭菜如猪食,从践踏厨艺,到侮辱人格,足足嘲讽了一柱香。你怀恨在心,如何不敢酒后杀人?”
厨子瞳孔一缩,辩解道,“小的的确曾被仇公子责骂,但做咱们这行的,糟心事不少,最多喝个酒解闷,动手杀人,是万万不敢的。官老爷断案,也总该讲个证据。”
“哦?你要证据?”
顾清宴收回紧盯的视线,笑了笑,指尖轻轻叩击着椅子扶手,语速不疾不徐,却仿佛每个字都能戳到人心尖上。
“掌柜后半夜听到了动静,他以为是有人去凑热闹,可据调查,最先到场的一批人里并没有住后厨这一块的。而且叶氏在到案发现场之前,也听到过脚步声,两者时间相差不大,会不会太巧了?但如果同属一人,那就说得通了,是有人从地字号通往了后厨方向。刚才那十几人里,有动机,有体力,符合时间线的人只有你。怎么,可需要本官派人去后厨搜查一番?”
厨子想起柜底仓促藏起的血衣,颓废伏地,呜咽出声,“小的没想杀他,小的酒喝多了,想同他讲讲理,担心他身边有随从,才拿了斧子壮胆......”
众人不可置信,没承想这桩杀人案,竟是因责骂事件引起。
那厨子自顾自回忆道,“我真没想杀他,当时撞开门,他趴在桌上也不回话,我顺手推了一把他就倒地上了,喝昏头了我......”
海仇帮众人哪还听得下去,纷纷急了眼,上前就想抓住厨子衣领开揍。
顾清宴命人拦下,问那厨子,“你是说,去的时候死者是趴在桌上的?”
“对,屋里有酒味,他可能喝多了。”
“只是喝了酒,怎会一点动静也没有?”
顾清宴疑心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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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死者伤口过于可怖,完全能够一击致命,很容易让人忽略其他。银光接到顾清宴的指令,上前探查。
银针发黑,壶里的酒有剧毒!
厨子急急道,“仇公子没有再点客栈的饭菜,毒不是我下的!”
众人咋舌。
难道仇飞被砍之前,已经被人毒杀了?
海仇帮把目光移向了石生,这桌饭菜,包括酒,可都是他带来的。
石生惊慌失措道,“我...我没有杀人!”
仇七却越想越觉得他可疑,恨恨道,“昨天中午我家爷摇骰子落败,你趁机狮子大张口,跟我家爷闹得不快,晚上还来找他饮酒,谁知道你安得什么心?”
瞧着众人不善的目光,石生顿时也顾不得许多,咬咬牙道,“是,我是看中了他的一件宝贝,下药偷了来。但我下的是蒙汗药,不是毒药!”
仇七大怒,冲上去就揍,被石家家丁拦下,两拨人打作一团。
“放肆——!”
顾清宴厉声呵斥,众衙役急急涌上前将人分开。
顾清宴道,“石生,你说自己下的是蒙汗药,可有证据?”
“有,有,”石生急急道,“蒙汗药的纸包,回去后我扔床脚下了……”
顾清宴吩咐两衙役前往石生房中搜查,这时银光走了过来,回禀道,“主子,石生饮的酒水没有异样,但酒壶和死者的杯中,都含有灭虫粉。”
不是砒霜,断肠草一类的杀人必备,而是专门对付虫蚁的猛药!
灭虫粉与美酒天壤之别,若不是被人强灌,或者味觉失灵,仇飞总不会傻到喝下去吧?
众人越发怀疑,这石生定是先用酒灌醉了仇飞,趁其喝多在酒壶中下毒,强行让人饮下,完成了这场毒杀。
纵使石生房中当真找到蒙汗药,也未必不是他为了让仇飞喝下灭虫粉使的手段,更不足以摆脱他杀人的嫌疑。
这一点,石生自己亦是意识到了。
石生不可置信,“不是我,我没有下毒!怎么可能,壶里怎么可能会有毒药……”
顾清宴此时却问起另一个问题,“石生,你说下药是为了偷宝,你拿走的,又是什么稀罕物?”
石生一愣,倒没想过这事会被再次提起。不过眼下,他的处境已不容他多想,略有犹疑,石生最终还是从怀里掏了出来。
解开层层锦缎,却是一枚印章。
上好的琉璃色,底部刻了天道酬勤四字,不过是枚用料讲究的寻常私印,看不出什么来。
顾清宴看向临窗长桌上横七竖八摆放的首饰盒,“只有这个?这间房里,丢失的宝贝可不少。”
“那都不过是些寻常珠宝……”
“这么说,你是见过这些珠宝了?”
二人平日便有赌博的往来,眼红夺宝,便有了足够的杀人动机。
石生明了顾清宴话中的意思,急急辩解道,“那些不是我偷的,仇飞自己放在屋里的,好多都开着盖,我找他喝酒,进来就看到了。对了……是莫胡为,肯定是他。”
顾清宴追问,“你说什么?”
石生像是找到了突破口,回忆道,“昨晚我找仇飞饮酒,当时他面色不大好看,听说莫学子摔门离去不久。莫学子家境贫寒,还有偷盗前科,他到过仇飞房里自然也见过财宝,贪财好利加之两人交恶,所以他便找机会痛下杀手,毒死了仇飞。”
如果莫胡为是凶手,他完全没必要替叶弯弯辩护。
仅凭这一点,顾清宴并不相信石生情急下的胡乱攀咬。
只是州试头名有偷盗前科,倒是闻所未闻.......
“莫学子,石生所言,你可有辩解?”
“还请寺卿大人容禀。在下囊中羞涩,从未遮掩,昨日也的确去过仇公子的房间,夏虫不可语冰,中途离席。但偷盗一事实属诬蔑,更没有所谓的盗窃前科。在下实在不知,石学子何出此言?”
石生从人群里拽出一人,却是周游,当着众人的面问道,“前几日,你来找过我,说莫学子出手大方,用的是偷来的银钱,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