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那么夸张,”叶弯弯被她郑重其事的架势慑住,悻然缩回摸向烤串的小胖手,“…你还是说说为什么会缺粮吧?”
这番反转,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但有所求,绝无二话。以现在的情况,高月如此承诺,无疑是将筹粮之事的决策权交给了叶弯弯。不惜以万粮商会冒险的高月,会因为救命之恩做出这么大的让步吗?
除了叶弯弯,众人心有存疑。
然而此时,他们都不会站出来。就像叶弯弯问的那样,他们也想知道为何缺粮。这是打破僵局的关键所在。可见高月抛出的诱饵之大,让人无法拒绝。
高月对背后探究的视线视若无睹,目光看向门外空地,缓缓道,“地改之初,高月蒙今上信任,接掌粮仓万万倾。当时市井有个说法,从高府漏出一星半点,能让一个县甚至一个郡富庶起来。
这是人言,也是人心。
即使到如今,万粮商会拿不出米粮,世人也只当我高月自私阴险利欲熏心。……莫大人,你说是不是?”
高月斜斜一眼,瞥向座位的最末尾,神色嘲讽。
莫胡为捏紧茶盖,定神道,“清者自清。”
高月嗤笑,面色却冷了下来。
诚然,顾清宴用十二管事威胁她时,莫胡为闯进大堂,那一瞬间他就像冲破黑暗的光,拉住了她下坠的惶惶不安的心。可他紧接着说的每一个字,声声如闷雷,在她耳边炸响……
原来他接近她,是在摸查万粮商会。纠缠数月,他甚至掌握了她身边的心腹名单。更可怕的是,他竟是顾清宴埋在灵州的一步暗棋。
他不傻,也不呆,可笑她看走了眼。
“良田案发后,灵州局面混乱。莫大人可有想过,你手中的旧账本…是真是假?”
不知是因为高月的鄙夷之色,还是她说的事太过意外,莫胡为皱了皱眉,迟疑道,“什么意思?”
“你见到的,只是笔墨下的天下第一粮仓。而我……曾亲眼目睹,粮仓万万倾是何种景象。”
当初今上让她接管九州赞誉的天下第一大粮仓,高月受宠若惊之余,决心不负重托。然而走访数座仓房后,她的心都凉透了。表面上看,所有仓房满满当当,到清查账目时,那些贪官污吏做过的恶就都显露了出来。他们监守自盗偷运新米,为应付朝廷稽查,又将霉烂的陈米拉来充数,避人耳目混在各个仓房,长此以往,好米也坏成了霉米。岁岁年年,终成恶果。粮仓十之三四,全部只能丢弃。而新米,不足一成。
这是历史遗留问题。
真相,远比人的想象更残酷。
“太坏了!这些人脑袋是被驴踢了吗?!”
叶弯弯气得两颊鼓鼓,他们闵州倒没有昏官酷吏,最大的烦恼就是时不时会遇上抢劫。可就算是劫匪,遇上阴雨天,打完劫还会顺路帮人抢收一下晾晒的药材呢。那么多粮食,种出来多不容易,这些人完全不尊重辛苦劳作的收成,实在可恶透顶!
高月落座,倒了两杯茶,一杯推给小姑娘,“喝茶,去去火气。即便他们脑袋没被驴踢过,也早让顾大人砍了。”
这话说的痛快,叶弯弯气儿顺了不少。
顾清宴曾一手主理良田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朝中动向。食指缓缓叩着,他问高月,“你说的这些,为何朝廷从没有接到过奏报?”
高月捧着青瓷盏,垂眸低首,拂了拂孤零零漂浮的茶叶,“呵,那些贪官把持粮仓多年,流失的米粮不计其数。可他们被斩首抄家后,所有充公米粮加在一起,连零头都不够。个中原因,相信顾大人比高月更清楚。……灵州乱太久了。高月一介平民,有些事即便知道,也只能烂在肚子里。”
良田案涉及大小官员三四十人,要说背后没有大人物撑腰,谁信?而官场私下里早有孝敬一说,那一批批米粮的去向不言而喻。
奏报有用吗?
要么被人途中拦截,到不了龙案,要么朝堂再起争端,灵州或遭池鱼之殃。而实情公之于众,不明真相的百姓只会更加憎恶官府,今上的仁慈逐渐演变成虚伪。甚至各方势力角逐,身处漩涡的灵州会有更多的无辜百姓因此丧命。
这,便是高月言语未尽之意。
顾清宴默然,却并不羞愧。良田案本就是博弈的产物,厮杀过后,谁会在意残棋?党派之争,注定要斗个你死我活,良田案不是第一局,也不会是最后一局……
“就算刨去霉米,六成也足以支撑九州三年的民需。”
看了半晌的戏,纪温闲总算没忘自己还挂着朝廷特派使的头衔。他稍稍坐直身子看向高月,眼尾上挑,无端惑人心神,“可高会长说自己拿不出粮,莫不是还有内情?”
“纪公子心算之术,果然举世无双。”高月呷了口茶水,指腹轻轻抚过杯身雕花,“也没什么内情,说句不恰当的……屋漏偏逢连夜雨罢了。”
高月接管天下第一粮仓后,亲自处理过两件事。
一则是良田案后,今上仁政,召令高月以人口计数发放救济粮。一则是上月初边防工事加固,征调米粮至边关。这两件事所涉及账目,散去了粮仓近两成的米粮。
“……再除去万粮商会日常周转的消耗,还有这次的六成赈灾粮。在没有天灾人祸的情况下,粮仓仅剩九州一年半的民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