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次日,淮王府就迎来了十八公主萧宝珍。
按照李凤鸣在宫宴上抽到的签,萧宝珍将在淮王府小住十日。
萧宝珍这小公主性子文静,并不是那种闹腾的孩子。但从她到淮王府第一天,萧明彻就觉度日如年。
因为她终究只是个六岁小孩儿,平素养在皇后宫里,甚少接触外间,多少有点认生。
萧明彻虽是她同父异母的皇兄,但两人年岁差得大,皇子进中宫的时候又不多,兄妹俩很少见面,跟陌生人没两样。
况且萧明彻对外向来冷漠脸,并不分大人小孩儿。
萧宝珍每次被他看一眼就忍不住要裹紧小披风,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倒是李凤鸣这五皇嫂,笑脸和软,之前进宫接受皇后训导时又曾与萧宝珍见过,小公主到了淮王府,只认得她,自更愿意黏在她身边。
李凤鸣见着这小公主,总是容易想起自己的妹妹,对她便多了几分怜爱与耐心。
眼下朝中各部尚未开朝复印,有些事暂无法推进,李凤鸣也趁机偷个闲,带着萧宝珍在府中吃喝玩乐,顺便整理心情。
这一大一小总黏着,萧明彻就被冷落得仿佛不存在。
幸亏他要忙着追踪那帮神秘消失的魏国客商,倒也没太多空闲顾影自怜。
但那帮行迹可疑的魏国客商实在藏得深,廉贞动用了不少人脉,花了四五天,竟也没寻到他们的蛛丝马迹。
萧明彻愈发不安,李凤鸣却心怀侥幸:“我在行宫躲了小半年,回府后又很少出去。或许他们见无机可乘,早就走了?”
“我觉得没走。”萧明彻很是烦躁,却实在没有头绪。
李凤鸣安抚道:“就算没走,这一时三刻寻不出,急也急不来。凡事欲速则不达,你别只盯着这一桩了。金吾卫的事准备得如何?”
“大致布局就是之前咱们商量的那样,细节上还需再推敲。初步预计在惊蛰春祭时收网。”
关于金吾卫的这个局,单靠淮王府完不成。宫宴那天,萧明彻已趁机与几家可靠同盟交换过意见。李凤鸣只知大概,并没有细问。
说到底还是齐国皇室内斗,她这魏国人掺和太深总归不合适。点到为止,为萧明彻提供些许助力就够了。
眼见萧明彻胸有成竹,李凤鸣噙笑颔首:“好。”
元月初九,有个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登门,求见淮王府谋士岑嘉树。
中年书生来自宝山郡,与岑嘉树算是同乡。
齐国读书人谋生的出路并不多,有些落魄多年的士子听闻同乡有了前程着落,便会设法寻到面前,请求搭把手引荐主公,跟着混碗饭吃。
府中众人以为这中年书生也是这般,都没多想,只让岑嘉树自去应对。
哪知岑嘉树与中年书生在偏厅茶叙半个时辰后,就心急火燎跑到议事厅找萧明彻。
“殿下,夏望取士舞弊案,有进展了!”
这案子一直是东宫在咬着。
但太子明显就是因为查这个案子才惹来刺杀,而萧明彻在表面上又奉圣谕在查太子遇刺案,所以这事与淮王府多少也扯得上点干系。
萧明彻跟着岑嘉树去了偏厅。与那中年书生密谈两炷香时间后,他心中已有定见。
不过,这些日子下来,他已深知李凤鸣对“同盟”这个身份的坚持,便没当场独断,而是前往后院去寻李凤鸣商量。
李凤鸣正带着萧宝珍在暖阁里吃冬枣。
萧宝珍的生母只是低阶美人,生母过世后才被记到皇后名下的。
毕竟不是亲生,又是个公主,皇后在她身上不放什么指望,便谈不上多精心。
但也没苛待她,年岁到了该学什么就给学什么,有病有痛也关照,吃喝用度都是公主该有的规格。
所以萧宝珍对冬枣这东西并不陌生。
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孩儿,虽性情文静,也免不了有几分贪鲜好奇。
李凤鸣这冬枣竟是沾着新奇的秘制花酱吃,萧宝珍没见过这种吃法,小脸都亮了许多。
李凤鸣也是闲的,并没有大大方方任小公主自己吃,而是先带着她学了一篇文赋,然后要她背。
背对一句给四颗,若背错就要倒拿走两颗。
眼看自己面前的冬枣一会儿多一会儿少,萧宝珍的小心脏被提溜得个高高低低、起伏不停,背得愈发磕绊,错漏百出。
这几日朝夕相处,她与李凤鸣也算混熟了,没人瞧见时就亲昵许多。
眼见自己面前的冬枣已被扣到只剩六颗,她便自暴自弃,一头扎进李凤鸣怀里耍赖。
到底年岁小,这一起急,竟急出了小奶音:“五皇嫂欺负人!”
李凤鸣最受别人撒娇,玉雪可爱的小公主奶声奶气,又急又笑地在怀里拱来拱去,她真是浑身都酥了。
“好好好,罢了罢了,整盘都给你吃。”
正笑着,就听窗外传来萧明彻的沉沉冷声,字字幽凉:“萧宝珍,你是没长骨头吗?”
小孩儿被他吓得一激灵,赶忙坐正,扭头看向窗外那张冰块脸。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脸严肃:“五哥,我长骨头了。”
李凤鸣好气又好笑,随手抓了颗冬枣隔窗丢过去:“你算个什么兄长?”成天吓唬小孩儿。
“出来一下,有事与你说。”萧明彻接住那枣,话是对着李凤鸣说,冷眼却睨向坐姿端正的萧宝珍。
说真的,此刻他深深觉得,这一年见不到几次面的十八妹有点“面目可憎”。
小小年纪就很不像话,竟敢对他的妻子行埋胸之举。
他忍住没冲进去将这小家伙拎起来丢出府,实在是个仁慈的兄长。
让侍女进去照应萧宝珍吃枣,李凤鸣才放心走出来:“出了什么事?”
“夏望取士舞弊案,证据确凿了。”
李凤鸣一愣:“哪来的证据?你早前不是说,去年出现在檀陀寺寄唱会上的那个恒王府师爷,全家都被灭口了?”
去年五月初五,李凤鸣与闻音去檀陀寺寄唱会那天,萧明彻、廉贞、福郡王夫妇也在。
当时李凤鸣与闻音亲眼见到有人寄卖夏望取士名额,很久以后才听萧明彻说,最后出面完成那笔交易的,正是恒王府一位师爷。
但东宫的人刚查到那师爷没多久,师爷全家就被灭了口。
虽做成了全家“悬梁自尽”的假象,其实用脚趾头想都知是怎么回事。
恒王确实够狠绝,也够利落,应对很及时,正好抢在太子之前将人证物证都毁了。
但他绝对没想到,那师爷生前留了一手。
师爷将恒王与吏部侍郎王安志来往的两封书信悄悄留下,并命人辗转送给了一位家在宝山郡的挚友保管。
师爷全家被灭门三个月后,消息传到了宝山郡,那位挚友便带着那两封书信进京来了。
“他在京中无门路,不知该如何上达天听,就来寻同乡岑嘉树帮忙,”萧明彻道,“我看过信了。王安志的笔迹我不熟,但认得恒王兄的笔迹。”
“你曾说过,你们当初是循着那师爷的踪迹,才会出现在檀陀寺寄唱会上。”
李凤鸣眼珠滴溜溜一转,问出个让他措手不及的问题。
“也就是说,你早知师爷曾送书信出京?若我没猜错,师爷全家被灭门的消息,也是你派人传到宝山郡的吧?”
萧明彻噎了噎,倒也不隐瞒:“不止传到宝山郡。”
当初他只知师爷暗中派人送信出京,也没查到送去何方。
师爷被灭门后,他本着姑且试试的心态,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渠道,将这消息往各地散播。
在今日看到那两封信之前,他并不知师爷送出的信中具体内容,只推测应是师爷自保反击的杀手锏。
“法子虽笨拙,却有效,”李凤鸣双手叉腰,欣慰笑叹,“现在有人拿着信来,你打算怎么做?”
萧明彻垂眼盯着她:“我想将信暗中交给太子。你意下如何?”
白送这人情给太子,太子阵营的人只会更加认同萧明彻。
如此,将来若恒王居上,太子不幸倒了,这帮人中的幸存者必将迅速向萧明彻靠拢,他就不必担心无力招架恒王。
若是恒王倒了,太子总不能冒着让拥趸们寒心的风险,公然对萧明彻行“兔死狗烹”之举。
现阶段帮着太子对打恒王,但不过分出头,这是李凤鸣早先为萧明彻规划的最有利路线。
萧明彻显然是出师了,这一次根本不需李凤鸣提醒、规劝,就已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
“舞弊案本来就是太子在查,你不必强出头,”李凤鸣奇怪地瞥他,“你自己明明有主意,做什么还来问我?”
“对盟友善尽告知义务,并征询盟友意见,促进双方互信。”萧明彻一本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