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幽悠点点头,只觉得既可笑又可悲,唐珏龙用百两黄金换了个虎皮,儿子还是死了,沐百业倒是换了几十年的富贵,但现在也几乎被吓疯了。结果到头来,都不过是个误会。
阿千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两只鹿蜀对着众人半跪下去,低下头一拜,表示感谢之后,驮着阿千娘亲的皮和头骨走进树林之中。
“咱们去哪?”鹿幽悠看着马车的方向,这不是回沧州城的路。
“沐家。”
“还回去做什么?”
“自然是要工钱。”
鹿幽悠才不信,只是卿聿不肯说,她自己想还不成吗?本来她也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事情看起来像结束了,可心里总觉得还有什么事没有解决。
“歌声?哎哟!”鹿幽悠激动地站起来,牵动了肩上的伤,轻轻地揉了揉,那伤她昨夜曾自己悄悄撩起衣裳看过,好大一片淤青,一边还不忘问,“为什么城里的小孩知道鹿蜀的叫声,还教给沐岑?而且一开始沐百业为什么会听到鹿蜀的叫声?”
这一切不可能是阿千做的,他那会儿根本还没到沐家,那会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我只知道,这个人必定恨透了沐家,”卿聿拉她坐下,指指鹿幽悠的肩,“痛吗?”
“痛,痛死了,快给我揉一下。”
卿聿却没动,虽然有跌打药,但是鹿幽悠伤的是肩,自己没办法揉散淤血,可是要他帮忙也不合适。
鹿幽悠说这话的时候其实也没想那么多,就只是单纯的想要让他隔着衣裳帮忙揉散淤血而已,卿聿不答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正打算笑笑说只是开个玩笑时,就有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
“幽悠,我帮你揉。”尘小土已经伸手过来给鹿幽悠揉上了。
鹿幽悠心里默默惋惜,人多果然不适合培养感情,不过有美少年揉肩,她也不会拒绝不是?
众人回到沐家时,只见中门大开,门口站着两个捕快打扮的人,外面围了一群吃瓜群众,都是左邻右里,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
看起来好像发生了什么大事,鹿幽悠凑到旁边一个大婶身边问道“姐姐,沐家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那大婶被鹿幽悠的一句姐姐喊的心花怒放,一下子把自己知道的全说出来了。
沐家天亮时传出惨叫声,后来又是女子的尖叫声,小孩的哭声夹杂着男子的怒吼声,动静很大,把左邻右里都给吵醒了。
大家都听说了沐老爷近日疯了,谁都不敢上去敲门问问,只能去报官。等官府的人赶来进去后没一会儿,就见一个官差出来急匆匆地跑回衙门,没一会儿就带着更多的人进沐家去了。
所以大家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又等了一阵,才见一个身穿官服的男子走出来,旁边跟着一脸愁容的薛管家,他满眼血丝,看神情十分激动,眼中有泪,跟着男子走到门外,弯腰深深一拜,男子坐着轿子带着一众捕快都离开了。
薛管家起身时,脸上的表情依然有些激动,抹去了眼角的泪,见到卿聿众人,走过来问道“师父还没走?”
“不知府上发生了何事?”
“昨夜老爷疯了,少爷舍不得绑紧绳子,被他给解开了,然后老爷拿刀砍死了少爷,少夫人和小少爷,”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周围的人听到后却炸开了锅,都想向薛管家打听细节,可薛管家充耳不闻,只招来一个家丁,低声吩咐两句,又让卿聿略等等。家丁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个木盒和一大包银子,薛管家接过来把木盒递给卿聿,露出一个笑容,“答应师父的银子都在这里,还有这个,这既然是堡主送给卿师父的,就当做卿师父走这一趟的路费吧,我还要料理沐家四口的身后事,几位请回。”
薛管家说完,转身和家丁一起进了沐家,大门缓缓关上,也隔开了外面的喧闹。
鹿幽悠看着卿聿手里沾了血的木盒,感觉还有很多迷题没解开。
“看来还是晚了,走吧。”
“幽悠,你们在说什么?”尘小土一脸茫然。
鹿幽悠拉着尘小土一起回马车。看着薛管家刚才的笑容,脑子里忽然就浮现出那天离开唐家堡前唐珏龙的表情,两个笑容重叠在一起,她感觉好像自己明白了点什么。
上马车后拿起虎皮,事情的真相看来是在这块虎皮中了。
所看到的依旧是断断续续的场景,但基本上也补全了整件事。
三十年前唐家堡夫人因难产而死,只留下一个带有先天弱症的儿子唐熙。
唐珏龙夫妇鹣鲽情深,所以夫人去世之后他也不肯再娶,对独子更是视若珍宝,所以在得知自己的儿子因先天不足活不过三岁时,唐珏龙不惜举整个唐家堡之力花重金去求一块鹿蜀皮。
终于,沐百业献上了鹿蜀皮。因为有鹿蜀头作证,所以唐珏龙从未怀疑过鹿蜀皮会是假的,拿到后就一直让唐熙随身携带。
奈何唐熙哪怕那么精心地照料着,最终也没有活过四岁。
唐熙的死让唐珏龙伤心欲绝,命人把“鹿蜀皮”锁进库房里,以免见到之后徒惹伤心。
一年前,因为一个故友向他求取一柄十年前的短剑,唐珏龙带着故友走进库房。
就这么巧,那柄短剑就放在装着鹿蜀皮的木盒旁边,唐珏龙去拿剑时,又不小心碰落木盒,鹿蜀皮从盒子里掉了出来。
那故友祖上三代皆做皮毛生意,当年入蜀之时更曾偶然得见过鹿蜀。他也听闻唐珏龙当年用百两黄金买了一块鹿蜀皮,他在得知就是眼前这块后,十分肯定地摇头说这只是一块普通的虎皮而已。
唐珏龙难以相信自己居然被欺骗了整整三十年,再想到熙儿如果带着真的鹿蜀皮,可能现在已经平安长大,越想越恨,发誓一定要为儿子报仇。
对唐家堡而言,要打压宋家根本就是轻而易举,可是唐珏龙并不打算这样做,沐百业既然让他饱受丧子之苦,他也要让沐百业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受尽折磨而死。
所以他找来妻子的亲弟薛涛,二人一起筹谋,决定让薛涛先进宋家,与他里应外合。
有唐家堡的举荐,薛涛轻轻松松就成了薛管家。等到时机成熟,薛涛先是半夜让沐百业听到鹿蜀的叫声,后又找人教沐岑与鹿蜀叫声相似的歌。再顺便在沐岑床上放上几根虎毛,在沐百业见到之后又趁着混乱将虎毛收起来。
他甚至从很早之前就在沐百业的茶水里加了慢性的毒药,让沐百业神志不清。
唐珏龙一直把虎皮带在身边,为的就是时刻提醒自己不要忘了杀子之恨。
就在卿聿和鹿幽悠到唐家堡的前一天,薛涛得传回唐家堡的信上写到已经万事俱备,他们只需要等着沐百业彻底发疯就可执行最后一步。
唐珏龙拿着信,大笑三声,接着喷出一口血。前日,大夫已经诊断出他患有恶疾,只余一个月的寿命,所以唐珏龙一直担心他会来不及报仇,如今大仇即将得报,他不甚在乎地抹掉血渍,将虎皮扔回了木盒中。
昨夜,沐百业完全疯了,薛管家见时机已到,就在昨夜迷晕看守的家丁后,松开绑住沐百业的绳子把他带到沐成佳三人的住处,递给他一把刀。
在沐百业耳边轻轻说“你看看,他们都是鹿蜀。”
接着他什么都不用做,等着沐百业杀了自己的儿子、媳妇和孙子后,再自杀。
众人都知道沐百业早就疯了,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到忠心老实的薛管家身上。
蜀中沐家,最终落得个全家灭门的结局。
鹿幽悠把虎皮叠好放回木盒之中后,就呆呆地坐在那里,目光怔怔的,脑子里全是刚才看到沐家三人被砍死的画面。
人心,有时候真的比厉鬼还要可怕。
卿聿原本转头看向窗外的山林,过了一阵感觉到肩上一沉,回头见鹿幽悠靠在他肩上,一只手还揪着他的衣袖,眼睛红红的望着他。
像只兔子,可怜巴巴的。
卿聿心里想着,也就不打算再问,来龙去脉他其实也能猜到大概,也不是一定要细究,动了动想要坐直些,却被鹿幽悠误会他是不愿给自己靠,她现在没精神说别的:“说好了要答应我一件事的,你别动让我靠靠。”如果是平时,她是绝对舍不得这么白白浪费一次机会的,不过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就只想离他近些而已。
见她这么低落的模样,卿聿伸手盖住她的眼睛:“都结束了,昨夜没睡好,再睡会儿?”
鹿幽悠点头,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