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子一听,只觉得这些人只怕身份不简单,心里畏惧,面上还得摆出笑容,“贵人别担心,想来吉人自有天相,估计贵人家的人很快就到了。”
明明刚刚还一脸巴结,这会儿倒是不敢说太多了。
顾文澜意味不明地笑了,不再多说什么,眼瞅着那碗面快要凉了,于是推到小女孩的面前,声音低柔:“小姑娘,要不给你吃吧。”
“哎,大妞都吃过了,没必要吃那么多,待会她还得洗碗呢。”
中年妇女过来擦桌子,随口答了一句。
小女孩亦摇了摇头,婉拒说:“大姐姐,我娘说了不能随便吃别人家的东西。”
估计是家教严,小女孩从刚才到现在也都没有说太多话。
顾文澜心中一叹,大概这户人家对小姑娘不够上心吧,瞧她小心翼翼的模样。
于是说道:“小妹妹,大姐姐不饿,而且这碗面是你娘做得,你也可以吃的,对不对?”
小女孩眨了眨眼,再看看中年妇女,小声询问:“娘,我可不可以……”
“不可以,你都吃了一碗了,吃什么吃啊?剩下来的要留给你爹吃,还有啊,那些东西你吃那么多做什么呢?你是猪啊,吃不饱啊?衣服洗完了?”
妇女满是不耐烦地拒绝小女孩的请求。
小女孩只好做罢,不碰顾文澜推过来的面条。
顾文澜拧紧眉头,觉得此情此景碍眼极了,小姑娘吃碗面咋被这家爹娘恶言恶语的?不就是一碗面条吗?至于一副损失千万家财的嘴脸吗?
果断开口替小女孩说话:“我说这位大婶,你家小姑娘想吃啥不是她的自由吗?她还那么小,身体还在发育,要是吃不饱,这咋成啊?”
反正顾文澜是绝对看不惯有人被欺负的,正如同收养过来的妙人、佳人、伊人三姐妹,她当初不忍小姑娘流离失所,被父虐待,带着她们返回丞相府,让她们读书识字,懂得做人的道理。
邵仲英、茂则、妙人等等,千千万万被家庭欺负有苦难言的孩子们,顾文澜虽然做不到彻底消除这种现象,但只要遇见这种情况,必然得替她们申冤做主。
眼下这户人家的小姑娘,大概也是时常被爹娘呵斥训责,胆子小。
中年妇女没想到贵人会替自家的小丫头说话,只是一愣,接着不以为意道:“大妞这个死丫头,平日空长了一副好身板,吃得多做得少,这哪成啊?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大妞是我的闺女,我难道还能虐待她不成?”
没有虐待,但离真心呵护还远得很。光给她吃就够了吗?子女的教养全靠小姑娘自动领会吗?
顾文澜遂回复说:“哦?你问问你家的闺女,她到底幸不幸福?”
最起码,她一点都看不出小姑娘幸福的笑容与眼神。
一个人的成长环境,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人的一生。
顾文澜前世认识的一位贵妇人,别人羡慕她子孙满堂,夫贵妻荣,可实际上呢?她的丈夫风流薄情,宠妾灭妻,从未尊重过她,嫌弃她刻板无趣,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自己的母亲折磨而毫无反应子女不孝,视她于无物,累死累活还得被他们道一句“上不了台面”,并且在夫家也罢,娘家也好,没有一个人真真正正地在意过她的感受,他们只会高高在上地指点她该怎么做,而不是顺着她的心意满足她。
如此一来,再是优渥无比的生活,那无亚于樊笼枷锁,谁乐意长期待着呢?
顾文澜前世认识这位夫人时已是夫人病入膏肓之际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是一贯不在乎她的子女丈夫。他们都跑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压根不想伺候她,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她与侍女仆从,便再无他人,空空荡荡,冷冷清清。
顾文澜前来探望她时,不禁吓了一跳。汤药冷暖都问过了,一直陪她说话聊天,宽慰她的心。
那位夫人临走前握住顾文澜的手,对顾文澜说出了一番话:“顾小姐,我只想这样称呼你,而非世子夫人。在我看来,你是顾家的小姐,才不是那邱家世子的夫人,本来,我们女子一生下来要么是娘家的联姻牺牲品,要么就是夫家富贵满堂的牺牲品,又有谁真情实意在意过我们女子的感受?想来想去,我这辈子身不由己,做什么都尚不能求来心甘情愿,我的丈夫、子女,外人都说他们优秀成才,夸我福气好。可是……我不高兴啊……他们又有谁问过我是否真的喜欢这种默默奉献、无怨无悔的生活?……顾小姐,你得记住,你是自由的,别像我这样,变成一个笑话……”
夫人去世了,顾文澜参加了这场盛大无比的葬礼,可是,这颗心是无论如何都暖不了的。
这位夫人是人人称赞的贤妻良母,大家闺秀的典范,只是,盛誉之下,堆积的却是一个柔弱女子生不由己的一生。
其中的血泪,又有谁知道呢?即便知道了,大概也会不屑一顾。
持家有道才是一个女子的归宿,又哪来的挑三拣四?
她的夫家替她办的豪华葬礼,夫人喜欢吗?夫人临走之前他们照样有说有笑的,全然不顾夫人的死活。
夫人想要的,一辈子都求而不得。
是以,顾文澜面对妇女责骂小姑娘的场景才会异常敏感。
妇女满不在乎地问小姑娘:“大妞,你现在吃得饱穿得暖,幸福不幸福?”
在她看来,小姑娘只要吃得饱穿得暖就够了,至于其他方面,抱歉他们不考虑的。
小姑娘迟疑了一会儿后,方才答道:“娘,我不幸福。”
顿时,屋内的气氛尴尬了起来。
顾文澜似笑非笑,不顾妇女诧异的目光,伸出手将小姑娘拉过来,牵了牵嘴角,“姑娘,你为什么不幸福啊?”
难得这么大胆地表明自己的想法,这个小姑娘想来也非那等愿意当个贤妻良母的人。
小姑娘歪了歪头,“吃得饱穿得暖,那是必须的,我是爹娘的孩子,他们养活我拉扯大也是应该的,我长大后孝顺后才是合乎情理的。我娘给我吃喝,我感激,可是,我想说句不好听的话,他们都不想让我说。”
不是所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哑忍麻木的,小姑娘的意愿被长期压抑,家中无人重视她的感受,这才一步一步恶性循环,令她的一生看上去可悲又可恨。
这种行为,不比肉体上的折磨好多少,甚至还要更为恶劣些,因为肉体暴力会被世人唾骂,而言语行为上的无视漠待,那是世人眼里的教孩子该做的,并广为传播。
教孩子吗?
那不是教一个听话好用的工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