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姑娘,莫要难过,往后日子还有老婆子陪着你。”周嬷嬷原本想告诉她,老爷的长生牌立在夫人牌位边上,法事都做好了。更加可喜的是,此前她们遇见的那个小尼姑,每日都会去夫人的牌位上擦拭打扫,一颗灰也不落。但这会子,还是不提老爷夫人为好。
沈荷闭了闭眼,再睁开,目光澄澈清明:“嬷嬷,有些话,我想对你说。”
“不急一时半会儿,我去取炭来,满屋热点,姑娘再说罢。休要冻着,越加不好了。”周嬷嬷起身。
“炭被舅母动过手脚,不能再用。”她伸手攥住周嬷嬷,眉头一蹙。
周嬷嬷惊讶,指着炭盆气道:“我道谁家炭盆无端生水,我一日不在,东屋天杀的毒妇又来拿捏你。呸,登台的戏子老婆,一会做刚,一会做柔,得了便宜还卖乖。我找舅老爷分辨去,看她那烂嘴头子怎一番说法。”
沈荷垂目道:“舅母用的,是能催情,毁人清白的药物,不知用何种办法参在炭里,难以发觉。”
怎么会?临行前,周嬷嬷亲自添的内外室炭火。忽然,膝盖发软,眼前一黑,周嬷嬷瘫坐下来。
“这,这横肚肠,烂心肝的!”周嬷嬷激动得说话都在抖,“下流的药,用在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身上,她安得什么心!天杀的狗畜生,姑娘别拦我,今个,带着这盆炭,哪怕告去衙门,一定为姑娘争出个三四五六来!讨不到公道,我抹了冯家这毒妇的脖子算完”
周嬷嬷气得胸膛剧烈起伏。贪了别家的嫁妆遗产,还毒害无父无母的可怜孩儿,沈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亲爹娘在世,一口热气不曾呵过,捧在手心,含在嘴里养了十几年的女儿,到他冯家来受委屈,受羞辱。沈荷是她的心,她的肝,伤了沈荷和要她的命有什么区别,周嬷嬷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恶气,扶床就要起来。
“嬷嬷。”沈荷摇了摇头,为了安抚周嬷嬷,微微笑道,“你看,我好端端在这儿,头发丝一根没少。”
周嬷嬷冷静了一些,摸出帕子撇头擦泪,哀哀道:“忍过这回,还有下回。我虽不识几个字,还认得“忍”字怎么写,一把刀头插在心窝上,忍一回,疼一回。舅老爷有眼无珠,断肠草错认活命丹。姑娘,夫人在扬州还有一座宅子,你不愁没去处。老婆子还有两只手,天老爷生人自有生人的活路,咱们回扬州去。”
“若回扬州,如何给我娘报仇。”沈荷眼底果决,“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今日这些,将来,我十倍,百倍还她。嬷嬷,她们一伙人害死我娘,忍她,我如何能忍?只是我不甘心给她痛快,我不甘心。”
语调极平静地说着泣血字句,沈荷将所有的愤怒紧锁,唯一露出破绽之处,是颤抖着的手指。
周嬷嬷不敢置信,还有谁,冯府上下还有谁逼得沈夫人投缳自尽?
“姑娘,你同我明明白白地说一句,是不是舅老爷,他们夫妇合起伙来害了夫人?”周嬷嬷老泪满面,平时沈荷对这事不言不语,当初说要回冯家报仇,又不见她报官,如果冯泰伙同魏氏,一切说得通了。
沈荷摇头否认。她也曾经怀疑过舅舅,但亡母的绝笔,已证明了舅舅的清白。
周嬷嬷顺了顺胸口堵住着气。算来,姑娘唯一的血亲,只剩舅老爷一个。庆幸之余,转念想,不是舅老爷,那还有谁?周嬷嬷脑子一团混乱,抹了把泪,道:“回来路上,我听人说,昨儿苏家在东屋闹出天大的荒唐,这会想来,两头凑成一个巧,八成有鬼。”
外边传来鸡打鸣声。
沈荷掀开被子,下床搀起周嬷嬷,低声道:“嬷嬷,这事一会说,我们先去揪出在炭中放药的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