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米汤不再向上冒热气,调羹孤零零地靠在碗沿。齐映躺在简单整理过的炕上,身下垫着一床薄褥子,透过简陋的布衣可以看见,他起起伏伏呼吸着的胸膛。
修长白皙的手微微弯曲,贴在身侧,身上还是那股好闻的梅香,若有似无。
这里不是扬州,不是沈家,没有窖藏冬日净冰的冰窖。沈荷取下粗糙的面巾,覆上她的手,在齐映的额头,带着浅浅水渍的肌肤依旧散发着不正常的热。
她浸润面巾,拧到八九成干,保留着一点井水的湿润,替齐映擦拭着额头、脸颊、下颚。除了这些,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为齐映做什么。
沈荷望着齐映的袖口,望着他满是胼胝的手心,须臾,她俯身,以自己额头贴上他的额,面对着面,鼻子相触,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齐映细细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
“我们不会永远困在这里的,嬷嬷、你、还有我,我们能逃离开这里的,对不对。齐映,你要好起来,我需要你。”话罢泪垂,两滴晶莹的泪,落在齐映烧得发红的脸上。
她的泪是冷的,底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微微颤动了一下。
齐映抓住昏沉中唯一一缕意识,她的请求,他听见了。
李夫人前日生产,谜底揭晓,仍是儿子。李家人一样欢喜迎接新生,岳丈逗孙不亦乐乎,李源照料好夫人,夜半缩在角落,燃起个火盆,焚烧之前四处求来的生女符咒,口中坚定:“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诚不欺我!”
医馆不是生意,家里大喜大丧皆不闭馆,医馆没有病人上门,李源鬼鬼祟祟躲在帘子后头煮红鸡蛋。周嬷嬷直入帘后,不说废话,直道齐映病了。
周嬷嬷慌得不得了,李源连带着紧张,赶紧灭去炉子火焰,背起医箱往外赶,走到医馆外才发现自己脚上空空,一双草鞋还遗留在里头。
邪风入体、脾胃失和、精神不济这等文绉绉的话周嬷嬷听不懂,拿着李源开的药方去抓药。
碰巧来一趟,李源便在正屋外室为沈荷诊个常日脉。沈荷问及李夫人,李源笑道:“母子平安,母子平安。我娘子别的没有,胆子和医术一样高,大着肚子不妨碍她行侠仗义,只是担心小姐,老催我上门打听一二。”
沈荷感激地点点头。
李源把过脉,一切正常,转身收拾家伙,起身之际,沈荷推来一张单子,上面写着从前李源开给她的,一些使人精神涣溃的药物,李源一看,眼珠快要吓得掉出来。
“这是吃这些药损及根源,怎么又吃,有如今之境属实不易,小姐务必三思。”李源叹道。
沈荷清黑的眸光微微一闪,道:“我并不吃它,李伯伯无需如此紧张。”
李源表面上点头,内里还是直嘀咕,不吃它,要它做什么。一年多来的相处,沈荷的脾气,他不能说十分了解,起码五六分不差。她不肯说的话,套也套不出来,还不如不问的好,遂答应下来。
出门时,他仰头看天色,一滴雨从上落下,滴在李源的额头上。天空灰云满布,随着风缓缓移动,聚拢到一起,天公像是憋了一场大骇人的大雨要下。
天气变化无常哪,李源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