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边庆幸贾怀璧和叶西风被傅欢情安排孟昌救下,一边又懊恼自己来晚了。
只需早一点。
也许那个被贾东风含情相视的人,便是自己。
在心脏的钝痛中,甄连城明白过来:不知不觉中,他再次对贾东风动情了。人们说陈年旧事可以被埋葬,然而他终于明白这是错的,因为往事会自行爬上来。回首前尘,他意识到在过去的岁月中,自己始终在窥视着那位回眸一笑黯淡月光的小公主。
甄连城将圣帝的国丧办得极为妥帖,不仅妥善地做到了保留了大周顺圣皇帝的尊号,还实现了与大唐昭孝皇帝叶欢的合葬,既保全了圣帝的尊荣,又实现了帝后合葬的心愿。
皇帝山是兰陵城外距离兰陵最近的一座山峰,圣帝下葬正逢秋季,一片红枫灼灼,贾东风独自一人,按照大周的风俗身着一件连身的白色丝绵长袍,从天蒙蒙亮时便静静立在圣帝的无字碑前沉思,纯白的裙踞随着山风翻飞,肃杀又出尘。如今日影已穿透枝干的间隙,深谷的雾岚已经消散,可以想见身后的兰陵轮廓,只怕也渐渐从白茫茫的雾色中沁出,朦朦显现出盛景繁华。
纸灰纷飞,香已渐尽,祭洒于地的酒浆已经渗入泥土,慢慢消了痕迹。
兄妹阋墙,就算是自己胜了又如何,皇城内都是不值当的鲜血。
更何况,圣帝永远活不过来了。
还有一件甚为糟糕的事情:萧恒远趁着大周这场内乱被人截走,一个尚未被驯熟的狼,是最可怕的对手,北魏不知又会引起多少异动。
仓皇,震惊,痛苦,迷惘,清醒,冷静,决断,思索。
贾东风整肃了一下心情,随后快步走回了皇城,回到了仁德宫。
仁德宫里,依然是她记不住脸的宫人,再没有圣帝,没有苏挽心。这座曾经让她倍感温馨的宫殿,如今陌生得可怕。
贾东风胸口滞了滞,随即便听到一个软糯清甜的声音:“娘亲!”
她转过身,一个小小却结实的身躯便扑了过来,入怀是真实的温馨的触感,贾东风抱着怀里小小的软软的身躯,轻声地温柔道:“怀璧。”
“娘亲不要难过。”贾怀璧从贾东风的怀里钻出来,暖暖的小手轻轻拭干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娘亲哭了这么多天,眼睛都肿了,肿了就不美了……”
贾东风破涕为笑:“娘亲要那么美做什么?”
贾怀璧一脸天真烂漫道:“女为悦己者容,自然是要让爹爹看着高兴了!”
贾东风的脸色阴了下来:“这几日是谁在教你读书?”
“是我。”甄连城施施然步入殿中,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幽微的光彩,深深地凝视着贾东风。
贾东风漠然看了他一眼:“甄相何事,要在仁德宫求见?”
见贾东风开始与甄连城商讨国事,立刻有宫人过来,悄声哄着贾怀璧,将她抱走。
甄连城行了一个叩拜大礼,缓声道:“微臣奏请陛下,恢复叶姓,恢复大唐国号!”贾东风虽有傅欢情的护卫袭了帝位,然而终究有叶南风混淆视听的弑母杀兄言论在前,当朝无辜罢免丞相事实在后,行事过于乖张不羁,如果能光复国号,恢复叶姓,可以堵一堵悠悠众口。
这本也是贾漪为贾东风即位谋划中的一环。
贾东风嗤笑一声:“甄连城,你这是开始真心在为朕谋划了吗?”
甄连城抬起头,神色坚定而清淡:“是。”真相已白,甄太傅不过是郑有为推出去的棋子,恰好撞上了圣帝的逆鳞,杀身成仁不成,倒引来灭族之祸,如今罪魁祸首一死一贬,贾东风给了他丞相之位,给了他光华府第,为了他宁愿不要皇太女之位,除却他内心深处那点不可昭人的绮思,他理当九死以报这知遇之恩。
“朕还记得,甄相曾经问朕,敢不敢从对甄相对弈的过程中学玄微子绝学,”贾东风语音悠扬,傲气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