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搭凉棚,眼看着前头橙黄橘绿的,学堂在望,一步就要跨出三琴台阶的灵璧总算长吁了一口气,抹了把额头的毛毛汗。
可算是有活路了。
打从三岁起就跟着桑硕进学,饶是那会子腿短,一琴台阶就够她爬一会儿的了,灵璧也从未觉得上学的山路竟这样坎坷这样路远。
不觉地加快了脚步,一路颠着往上奔,可耳畔的说教声却始终不曾中断,仍旧这么不紧不慢如影随形地跟着她,叫她一身一身的冷汗往外冒。
起先还能苦中作乐一番,这会儿却是哭都哭不出来了。
以往她只晓得小伙伴中间,芙蓉最喜欢同他们讲道理,不过她是姐姐嘛,也不能怪她这样操心。
却没想到素来扭头别项的陈既庭“好为人师”起来,亦不遑多让。
之前一大清早过来她家后就追着她碎碎念,吃饭刷锅都不放过她,念得她好悬大早上的就“碎碎平安”了。
从“礼之用,和为贵”、“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君子怀刑,小人怀惠”、“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小人反是”……就这么一路说到“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
她也就听了一肚子的“君子小人”,几乎是把整部《论语》从头到尾温习了个遍,温得她头昏脑涨的。
灵璧打小受陈先生的影响颇深,略得闲时,确实喜欢效仿他,把小辰光念过的书翻出来温故知新。
快读、慢读、默读、朗读、正着读、倒着读,或是翻到哪页读哪页,这就是她的游戏,各有意趣。
也确实最喜《论语》总觉得虽然薄薄的一本,却足可咀嚼终身,学用不尽。
可无论怎的喜欢,搁谁也受不了陈既庭这样大水漫灌似的说教啊!
八九月的秋风吹在身上一向都是清明透彻的,可今儿却有一种黄梅天里特有的稀薄空寂,叫人打心里闷闷的,有点儿喘不过气儿来。
就听陈既庭还在她耳边念叨甚的“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
又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只要日(日)行仁,就会有好名声,你是怎样一个人,全在你自己,不在旁人……”
脚步一顿,灵璧憋啊憋的实在憋不住了,一口浊气叹出来,耷拉着脑袋嘀咕道:“‘小人’并不是‘恶人’呀,君子也不就是‘圣人’呀,人的心都隔着肚皮呢,‘小人’偶尔也会有‘君子’之行,‘君子’兴许也会生出‘小人’之念。单以‘君子’、‘小人’来论世间万万人,这本身就很不君子不是吗?”
灵璧起初还茫然,不过差点砸了饭碗后就明白过来了,感情他还惦记着昨儿的那一句“吵架”!
哭笑不得,只没想到他这样锲而不舍,瞧着架势竟是同自己杠上了,怕是非得叫自己心服口服不可的。
又忍不住腹诽:他这一通,吵架兴许不能算,却也绝对算的上单方面的辩论了。
不过现在也不能算了,因为自己已经决定下场了。
陈既庭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