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陆逢机脑海里飘过了很多东西。
他想起曾在书上看见烨鸟二字,一段简短的描述,勾勒了一只生而为神,却凶恶残忍,最终被神帝剥去神骨,贬为妖族的恶鸟。
他想起第一次见赤曦时,旁边站着梵蓁,相比之下赤曦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但额心的花很令人惊艳。
他想起在求仙镇的集市上,赤曦看着普通的素色簪子出神,像是回忆起往事。
她说她是一只鸟。
但可没说是一只天地间唯一的神鸟。
赤曦把迟迟不肯走的陆逢机推了一把,陆逢机在踉跄着后退时回神。
他放下有些僵硬的手,又问了一遍。
“你是烨鸟?”
赤曦不耐。
“如假包换。”
“那你是回来找师尊报仇的?”
“我没那个兴趣,你的师尊还在问神峰上活蹦乱跳的,早前还想剁我的手呢。”
陆逢机觉得难以置信,毕竟哪个人会对杀了自己的仇人毫无怨恨,还天天在那人面前晃悠呢。
不过他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也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世上没有几个人死了还能再活过来。
他也不知道梵蓁在其中搅局,送了赤曦“锁灵玉”这么个好宝贝。
因此不明真相的陆逢机就成了胡思乱想的陆逢机。
“那你是喜欢师尊?!”
他说的笃定极了,就像面前这只要他们命的辟水兽,没见到时谁也不会想,真时又真得不能再真。
赤曦彻底对他的智商死心了,同时也开始为自己担忧起来。
她怎么就会被陆逢机这么蠢的人给骗下山了呢?她明明丢的是记忆,不是脑子啊!
“要听八卦去找你师尊。”赤曦挽起袖子,一副要与辟水兽大战八百回合的样子,“不过我最后提醒你一次,如果你再不走,这辈子就别想见到她了。”
陆逢机脖子一缩,莫名有些激动。
“你不装了?”
赤曦忿忿不满,“我压根就没装过!”
“那我堂堂男儿,怎么能丢你一个女子在这里等死,自己苟且偷生!”
“你没读过书吗?烨鸟是不会死的。”
陆逢机一拱手,“告辞。”
赤曦怔了怔,她属实没想到陆逢机是这么务实的一个人。
可又想了想,逢机,这名字当真是取的极好的。
再回头的时候,之前死赖在身后不肯走的人已经没影了,赤曦总算放心。
虽然她与陆尘心没什么特别的交情,但谁让她不会死呢。
身后无人,她便可以破釜沉舟,毫无顾虑。
赤曦认真地看向不远处一直被忽视的辟水兽,水蓝色的兽眼中流露出贪婪和嫉恨,并不像是一只毫无目的、毫无思想的野兽。
灵兽之所以被称为灵兽,是因为它们同神仙一般,受天地灵气滋养,不仅身怀绝技,能力非凡,还有思想,是会做自己的主的。
此前跟陆逢机闹腾着没注意,可现在静下心来想,辟水兽会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辟水兽生于西方的高山之巅,天下所有河流的发源地,亦是日落之处。
那里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夕池。
辟水兽围绕着夕池繁衍,生长,领地意识很强,但轻易不会主动攻击别人。
用不负责任的话来说,辟水兽其实是很温顺的。
它们的生性其实如水一般,柔和,清亮,但发怒时便是海啸,磅礴之势无可匹敌。
而现在赤曦就面对着一个海啸。
青郃山在南,按理来说与西方的夕池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赤曦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招惹过辟水兽,让人家不远千里来寻仇。
“喂,咱们好歹曾经都算是神兽,你为什么找我麻烦得说清楚吧?”
话音刚落,第一瓢雨像被人用盆子泼下来,恰泼在赤曦脸上,她顶着一张湿漉漉的脸,连眼睛都睁不开,被冻的打了个哆嗦。
突如其来的暴雨席卷山林,密密麻麻的雨跟针一般砸下来,要将整座山的淹没似的。
赤曦浑身都湿透了,风很大,她感觉自己要被吹走了,只好紧紧抱着离自己最近的那棵树,冷的发抖。
她第一次感受到身为人的脆弱,在面对神仙妖怪时的无能为力。
雨幕遮挡了视线,赤曦已经看不见辟水兽了,但她还没有天真到以为辟水兽已经离开,只能硬撑着打起精神,警惕周围,期盼着陆逢机的脚步能快一点,陆尘心能早点发现异常,来把她给救出去。
虽说烨鸟不会死,可死亡时的感觉和记忆是抹不去的,每次重生后“一无所知”的惶恐感也是深入骨髓的。
比起死,她还是更想活下去,毕竟记忆的恢复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喂!我知道你呼风唤雨本事大了,说句话不行吗?咱们都是文明神兽,别总打打杀杀的行不行?”
赤曦大喊的时候,苦涩的雨水落进嘴里。
她有些意外,仔细抿了抿。
味道苦涩得像是人间的药,不是雨。
赤曦忍不住又哆嗦了一下,她终于意识到哪里不对,也终于明白了辟水兽为何迟迟不动手,而是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锁灵玉封印了她的法力,但她真身是烨鸟,以花梗筑骨,炎浆填肉,火精为心,是实打实的真火之身,哪怕没有法力,却也是寒气不侵,生毒不入,死而不灭的。
可眼下,她越来越冷,像个孱弱的凡人,畏缩在一棵同样孱弱的树下,在这狂风暴雨中,在幽暗苍天下,飘摇无依。
从不惧死,到一点点恐惧爬上心尖,她突然没有赶走陆逢机时那么肯定了,烨鸟真的不会死吗?
这世上,当真没有可以熄灭真火之物吗?
赤曦想着想着,脑子里突然变成了一片空白,她的脸色和嘴唇都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青紫色,为了维持体温,身体的所有能量都供给出去,再没有多余的用于思考。
她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额心艳丽的罗雀花也黯淡下去,仿佛从盛开走向了枯萎。
辟水兽胜利的欢呼与落雨声、风啸声交织在一起,赤曦眼前仿佛出现了一条河,幽幽雾气弥漫,像罗雀花一般的红色花朵盛放两岸,美得肆意,艳得哀戚。
她抱着树干的手缓缓松开,最终倒了下去。
陆思听了十七的话,转身便往山下跑。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追什么,只是觉得如果不追,就会错过了很重要的东西。
走在下山的路上,陆思的脚步越来越慢,脑子转的也越来越快。
他不明白赤曦为什么会到问神峰上去,也不明白为什么又突然跟着逢机师兄下了山。
他有些生气,分明自己已经表现得这么在乎,可还是得不到一点点的在意。
他越走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陆思扶着身边的一棵树,喘着粗气。
他从小是在山上蹦跶长大的,自然不会走这么一点路就累了,而是莫名的突然感受到心悸,整个人陷入到一种巨大的恐慌中。
他捂着胸口,等待这种怪异的感觉自己消散。